第31章 真实的伪证

凹凸的墙砖，生锈的铁栏，四周弥漫淡淡的绿雾，这里总使人看不真切。但通常情况下，没有谁能避开狱卒的锐眼，顺利地藏身于此。

但声音的的确确地存在。马鑫不动声色地挪步，背贴砖墙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瞧见声音的主人。

佐伊娜，显然她刚才就躲在附近。

马鑫的脑海中顿时浮出无数的疑问，例如她是从哪来的，她为什么要为人作证，她出于什么目的至此，她……思绪飘转，伯爵选择偏过头，盯住地面的一角：

“歌利亚？”

圣骑士拎起小戟，纵马跃向佐伊娜的肩膀：

“伯爵，既然佐伊娜都出来给她作证了，那就没必要再为难，可以放出来。”

为什么？

马鑫很想骂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佐伊娜未经允许就躲在白桥堡的地牢里。

还是因为他发现的一些古怪事实：

就在不久前，在镇长的房间里，歌利亚愤怒地和他对质时，佐伊娜跳了出来，轻飘飘地一句我为他作证。

歌利亚就信了，根本不再追究。

当时佐伊娜的作证对他有利。所以马鑫没有提出质疑……但现在，伯爵完全不理解她这样做的动机。

他不可能相信。

“所以，为什么她说的话，你就要信？还是坚定不移地信？”

圣骑士疑惑地摇摇脑袋。不过为了确保伯爵能看见，他完全是在转圈：

“伯爵，您生气了？您在说什么？”

冷静，冷静……马鑫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按捺住心底的冲动。

歌利亚是忠诚的……

伯爵顿了顿，语气放缓下来：

“为什么她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

圣骑士顿时语塞，他停下来，拿戟敲敲脑袋：

“额……所以说，您其实并不知道佐伊娜为什么要作证……”

歌利亚的话语截然而止。他身畔的佐伊娜扬起手臂，挡在他的面前，生生阻断伯爵的视线：

“伯爵，请别误会，我可以解释。”

“没问题，但我想先听听歌利亚怎么说。”

佐伊娜将手放下，圣骑士被夹断的声音又突兀地传来：

“没有撒谎……哦，哦！你用了阻断！那还得重新说，伯爵，总而言之，听她说就行了，她是不会撒谎的。”

马鑫皱了皱眉头，这和他预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略做沉思后，他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这位不太寻常的客人继续说。

佐伊娜有些尴尬：

“伯爵，怎么说呢……嗯，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我以前并不是什么好人，额，好吧，其实连人都算不上。”

“先前歌利亚就告诉过您，我最早是一座魔镜。”

化形的镜子精。马鑫顿了顿，他能接受这个说法，任由佐伊娜继续解释：

“一座普通的魔镜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出自童话中的‘黑森林’……嗯，在它的影响下，我的主人注定只能是公主或者王后，而您肯定知道，女人得到魔镜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圣骑士见缝插针，站在小马的背上，轻轻地对准佐伊娜：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马鑫听得头皮发麻，佐伊娜也一阵恶寒，抬手将他揪住，甩了出去：

“没错，就是这个……而我很不幸，当时还是一面善良且相对诚实的魔镜。”

“我被辗转多手，在恩来特，我能毫无压力地赞美她‘是您，公主。’，在边陲城，我也能稍稍地违背良心，取悦那位远乡的离人‘是您，王后。’，在诺维斯，纵使脱离事实，我也能为那位黯然神伤年老色衰的老女人献上祝福‘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您，夫人！’。”

“她们都很高兴，会拿手绢仔细地为我拭去灰尘……直到在命运的牵连下，我会离开，或被盗贼，或被骑士，或被吟游诗人带走，去取悦我的下一位主人。”

“这样的生活要是能持续就好了，可惜，有一天，我被带到白洛因公爵的宫廷里，被献给他的亲妹妹和妻子赛丽亚·马蒂斯。”

“我讨厌她的自以为是，讨厌她对小孩子们的恶劣态度，讨厌她对我的轻视……我说实话，他们一大家子都是近亲结合的残次品，所以她问我这个问题时，我就编了个名字给她。”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马鑫点了点头，仔细梳理着人物关系。

“她狠狠地将我摔在地上，用鞋根跺了两脚，我都以为我要碎掉……但是并没有，‘黑森林’庇护着我，让我这种弱小的魔镜也能维持形态。”

“那个恶魔咯咯地笑起来，我多希望她能喘不过气，一头栽倒在地上。但她只是边笑边叫仆人把我拾起来，走到窗前，把我伸出去捧着：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我撒谎了。”

“这次撒谎既不善良，也不诚实，仅是出于我的懦弱，完全不符合‘黑森林’的期待……自那以后，我就受到了诅咒。”

“这种诅咒的内容是，当我听见某人在说话，且他的话满足一定的条件后，我就会不受控制地出来为他作证，而这些条件分为两类……”

佐伊娜顿了顿，接着讲道：

“第一类，他对自己说的话坚信不疑，但表达的事实是错误的。”

“第二类，他清楚自己说的是假话，但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这是‘黑森林’法则的力量，无人能违背，所以我的作证绝对真实。”

伯爵倚着墙壁，两手交握，似在思考什么。歌利亚跃至众人之间，在一块凸起的砖上扬起马蹄：

“伯爵，她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说，伊娜琳要么是真的认为自己没错；要么是她骗了您，但她表述中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您在小镇里的说辞也一样，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中，至少有一项是真实的，这就够了……而伊娜琳也是，不管她属于以上哪种情况，都可以先放出来再说。”

我没法考证啊，马鑫腹诽一句，在心底衡量起利益得失。

他的确很需要伊娜琳，好让科克的贵族们也轰轰烈烈一场。

但现在，和佐伊娜扯上关系后，马鑫多少有些犹豫：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佐伊娜微微躬身：“抱歉，伯爵，我的确不应该潜入这里……但伊娜琳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如果您放了她，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这还差不多。

马鑫稍微放下顾虑，点了点头：

“什么样的代价？”

他其实已经倾向于答应了。

佐伊娜想了想，又施一礼：

“这个我们可以稍后再谈。”

马鑫皱了皱眉头：“那算了。”

佐伊娜咬了咬牙：

“您很无趣……我不方便透露太多，真的，但我保证会让您满意。”

歌利亚跃至伯爵的肩膀，和事道：

“伯爵，您就别为难她了，她只是面可怜的镜子。”

马鑫仔细考虑了一会，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有些发抖的伊娜琳：

“你再一次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