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卸任清闲却逢旧债
且说周庸佑自从退出那个库书席位,仿若一只长久被困于樊笼的飞鸟,一下子挣脱了重重枷锁,重获自由。往昔那些繁杂琐碎、犹如乱麻般的事务,再也不会每日天还未亮透,就如催命符一般缠上身来。以往这时,丫鬟们总是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唤醒沉睡中的他。周庸佑总是睡眼惺忪,满心不情愿,却又深知职责所在,只能强撑着困意,在丫鬟的伺候下匆忙起身。
洗漱穿衣时,他还带着几分迷糊,连平日里最爱喝的那口热茶,都来不及细品,只是匆匆抿上一口,便觉烫嘴,却也顾不上许多,火急火燎地奔赴关库。一路上,他的脑海里早已被堆积如山的账目填满,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挥之不去;还有亟待处理的纠纷,甲乙丙丁各方各执一词,扯得他头疼欲裂。他眉头紧锁,脚步匆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炭火之上,心急如焚。
如今可大不一样了,每日晨起,温暖的阳光仿若一只温柔的手,透过雕花窗棂,轻柔地洒在床榻上。那窗棂上雕刻着精美的花卉图案,阳光穿过,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周庸佑悠悠转醒,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感受着这久违的闲适。不必再匆忙赶去处理关库事宜,他时常是在府里慵懒地靠着软榻。这软榻可是花了大价钱定制的,用上等的绸缎包裹着锦绣软垫,触感柔软又丝滑,仿佛轻轻一触,就能陷进去。他半躺半卧,身旁的小几上摆着精致的烟具,那烟具是从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银质的烟杆上刻着细腻的纹路。
马氏也袅袅娜娜地走来,她今日穿着一身藕粉色的旗袍,修身的剪裁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她挨着周庸佑坐下,伸手轻轻拿起烟具,手法娴熟地装上烟丝,点燃后,两人一同抽着洋烟。那洋烟的烟雾缓缓升腾,起初是淡淡的一缕,而后渐渐弥漫开来,在空气中打着旋儿,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在这袅袅烟雾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家常琐事。马氏轻启朱唇,说起厨房新做的点心口味,抱怨着厨子糖放多了,有些甜腻;又提到哪个丫鬟做事毛躁,洗个衣服都能扯破袖口,该好好敲打敲打。周庸佑则时不时应和两声,偶尔也插上几句打趣的话。
或是兴起了,他便踱步到各房姬妾处。先去了二姨太那儿,二姨太住的院子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精巧。踏入院门,就能瞧见满院的鲜花,五彩斑斓,香气扑鼻。二姨太正对着镜子梳妆,她那一头乌发如瀑,手中拿着一把象牙梳子,轻轻梳理着。见他来了,先是从镜子里抛来一个娇嗔的眼神,嘴里嗔怪道:“你这没良心的,许久都不来探望我,莫不是把我忘在这犄角旮旯里了。”周庸佑笑着凑上前,从背后环住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间,惹得二姨太身子微微一颤。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珠花,那珠花是用珍珠和红宝石镶嵌而成,璀璨夺目,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逗趣说:“瞧,这花儿配我的美人儿,正合适。”二姨太咯咯直笑,转身投入他的怀抱,两人嬉笑一番。
接着又晃到四姨太房里,四姨太的屋子透着一股淡雅的气息,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兰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她正带着丫鬟们做女红,见他进门,忙不迭起身相迎,脸上洋溢着惊喜。她拉着周庸佑的手,走到桌前,拿起新绣的手帕展示给他看,手帕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针法细腻,栩栩如生。周庸佑佯装品鉴,嘴里说着夸赞的话:“哟,我家四姨太这手艺,越发精湛了,这鸳鸯绣得跟活的似的。”手却不老实地捏捏她的脸蛋,四姨太佯装恼怒地拍开他的手,屋内又是一阵娇声笑语,调笑打趣一番,周庸佑尽享这齐人之福。
有时,心里念着三姨奶奶香屏的温柔妩媚,也会移步到她那儿。香屏住的院子清幽雅致,是周庸佑特地花心思打造的。他听闻香屏喜爱奇花异卉,便差人四处搜罗,种满了整个院子。踏入院子,仿若踏入了一个花的仙境,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让人沉醉。香屏听闻脚步声,早已迎到门口,她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纱裙,身姿轻盈,宛如仙子下凡。她挽着他的手臂,把他引进屋内。屋内焚着淡雅的熏香,那熏香的味道清幽绵长,能让人的心瞬间沉静下来。两人相依坐在榻上,香屏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为他剥着水果,或是依偎在他肩头,轻声哼唱着婉转的小曲儿,周庸佑闭上眼睛,沉浸在这温柔乡里,共度一段缱绻时光。
除此之外,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谈瀛社。谈瀛社坐落在城中一处热闹之地,周围商铺林立,人来人往。那是一座雕梁画栋的楼阁,飞檐翘角,气势不凡。走进其中,便能听见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里头摆着一张张八仙桌,桌面擦拭得光亮如新,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酒香四溢,菜香扑鼻。有醇厚的女儿红,酒液在杯中荡漾着诱人的光泽;有肥美的烧鹅,皮脆肉嫩,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周庸佑一到,朋友们便纷纷起身招呼,热情得很。众人拉着他入座,瞬间就开启了推杯换盏的模式。谈笑声此起彼伏,震得房梁都微微颤动。他们从街头巷尾的奇闻轶事聊起,说起哪家的猫生了一窝罕见的纯色小猫,又或是哪个泼皮无赖在集市上闹了笑话;接着谈到生意场上的最新商机,哪个行业最近暴利,又有什么新的货物从海外运进来,大受欢迎;还会从戏班子里哪个角儿的戏唱得绝妙,争论是老生的韵味更足,还是花旦的唱腔更婉转,谈到青楼里新来了哪位标致的姑娘,眉眼如何勾人,才情又怎样出众,整日沉醉于酒地花天之中,逍遥快活似神仙,个中详情,一时也难以尽述。
那日,周庸佑正优哉游哉地在厅子里坐着,这厅子宽敞明亮得很,地上铺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每一块都严丝合缝,光可鉴人。四周摆放着古朴又典雅的檀木家具,那檀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经年累月,已与这屋子的气息融为一体。他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枚温润玉佩,那玉佩是用上等的和田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细腻,入手温热,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眼神有些放空,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儿,或许是回味着昨夜香屏的温柔软语,那软糯的声音犹在耳畔,又或许是畅想下一次去谈瀛社的热闹场景,想象着会遇见哪些新奇好玩的人和事。
忽听门上传来一声回禀:“外面有一个乘着轿子的,来会老爷,年纪约五十上下,他说是姓傅的,单名一个成字。请问老爷,要请的还是挡的,恳请示下。”这声音打破了厅中的静谧,好似一道凌厉的寒风,直直灌进周庸佑的耳朵里。周庸佑一听,手上动作瞬间僵住,原本还在轻轻摩挲玉佩的手指,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紧紧扣住那玉佩。心里早吃了一惊,犹如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泛起层层惊涛。他清楚记得,之前库书一职交接时,那过程可谓是波折不断,尤其是和傅成之间,牵扯出了三万银子的事儿。当时为了平息风波,他费了好大一番周折,钱财、人脉都搭进去不少,虽说最后看似平息,可那终究是个疙瘩,一直梗在心里。
他面色微变,原本闲适放松的面容瞬间紧绷起来,嘴角微微下垂,眉心也不自觉地蹙起。却还是沉吟未答,眼神里透着几分慌乱与犹疑,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这傅成突然到访的缘由。他深知,傅成可不是个善茬,这人在商场沉浮多年,心眼多得像蜂窝。如今这人不请自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是看自己如今退了库书之位,想来叙旧求和,把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日后好互相帮扶?还是来者不善,蓄意找茬,趁着自己没了库书这层倚仗,想再从自己身上捞点好处,或是给点难堪?周庸佑越想越觉得不安,一时竟没了主意,只能僵坐在那儿,沉默良久,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满心的忐忑让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