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交汇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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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城市与女人

别了蒲研究,海子踏上开往BJ的火车,此行为的是找一个女人,解开自己心中的一个谜团。

摇摇晃晃,人来人往,在一个初春的夜晚,海子抵达了目的地。

这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这倒是无关紧要的。当他踏上这片从未来过的土地,他内心生了惊喜,很快他又从惊喜中退了出来。

以往不管去了什么地方,住宿之类的事情海子是不放心头的,毕竟是他能承受的地步。海子远远低估了大城市的威力,很快他为找个过夜的地方而为难起来。

下了火车,海子出了西站。在火车站四近四处打听宾馆酒店,他尽量不去气派的什么酒店。只要他看到酒店二字前加了个“大”字,断然是不去问价的,他深知那是他无法承受的价格。

海子点开手机里的地图,将“宾馆”二字输了进去,跳出来密密麻麻的红点,点开看了又看,真是他无法承受的价格,像这样的价格他够在老家的某个宾馆里躺上两三天了。

作罢,海子将“宾馆”二字换成了“招待所”,搜索的结果让海子绝望,不曾有什么招待所。在海子成长的经验中,招待所是个实惠的地方。

带着失落和惶恐,海子回到西站的出口处。

一个老女人很快来到海子跟前:

“先生,需要住宿吗?”

听口音也不像BJ人,倒像个南方人,却不确定是哪头的人。

这大城市就像一汪大海,吞下了来自天南海北的溪流,而海子正是从祖国大西北飘过来的一点咸水。他浑身都发霉,带着烂橘子的味道,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油光满面的,像个臭要饭的。胡子已经长到了膝盖,在BJ的街头分外显眼。

“不了,老人家。”

海子摆摆手拒绝了老太太的好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老太太像极了西游记中的蛇精,长了锥子脸,凸颧骨,生得奇瘦,是个坏人模样。

早在自己上大学途径成都的时候,就曾有一个长得像白骨精的老太太将他拉到了某个小招待所,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抢劫,这让海子无辜丢了自己的胆量,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走在陌生的街头,他总感觉有人举着匕首朝自己的肋骨间插进来,将自己用来排尿的肾脏摘了去,这是他不得不警惕的大事。他不想靠透析过上一辈子,再说一个没有腰子的男人也会被同类嗤笑。要是丢了男人的脸来,他又该向上帝忏悔去了,尽管海子亲眼目睹上帝被一伙不法分子因六便士夺去了生命。

很快,一个中年妇女来到海子跟前,似乎在重复先前老太太的话:

“小伙子,要住旅店吗?”

海子同样挥了挥右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与自己的女人作别。

那个中年妇女没有走开的意思,继续礼貌地询问着站在他两米远的海子。

“小伙子,别犹豫了。我们家是最便宜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等会你可别后悔。”女人说着,倒是底气十足的样子,仿佛在炫耀自己酒店便宜。海子生了厌恶,想说些什么话。碍于自己还是个读过书的男人,海子礼貌地问了一句:

“多少钱一晚啊?”

“不贵,才一百八!”

女人淡淡地说着,向海子走近了些。

“这么贵!”海子心直嘴快地惊叹了一句。

“嗐!你也不看看这个哪儿?这可是BJ,寸土寸金的地方,是皇上待过的地方。”

听了女人的话,海子哑口无言。他用一句惊叹将自己的穷酸全都抖落在女人面前,他生了一种光着屁股在大街上的羞耻感。

“你别在找了,整个BJ再也找不出比我家更便宜的住处了。”女人发觉海子的犹豫,用自己的快嘴发起了总攻,很快便击溃了海子内心的防线。

“这也太贵了,能不能点儿?”海子开启了自己最后的讨价还价。

“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你也别在乎那点小钱,钱是花不完的,年轻人。”女人笑着说了起来,愈发地走到海子跟前。

我这儿都快断粮了,还说什么没脑子的话。真是讨厌这资本家的嘴脸,海子生了反感,与自己的脑袋对话。

“行吧!你家宾馆离这儿多远?”海子说了妥协的话,心里却没丝毫的愉快。尽管只是一百八,但对他这样刚失业的男人来说,太过于奢侈。他生了犯罪的感觉,那天已经快到凌晨三点,只能睡上几个小时。海子在心底盘算着数学问题,这一百八除以四,他得出的结果是一句脏话。

女人见海子答应下来,立马快声道:

“不远,可近了。坐电瓶车两三分钟的事儿。”

话音未落,女人走到海子身边,想帮海子提什么行李。

太过热情终究是危险的信号,海子连忙开了口:

“不了,不了,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跟在女人身后往一辆白色电瓶车走去,很快上了车,在高楼林立的街道上狂奔。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汽车的喇叭声,以及自己肚子咕咕的惨叫声。

似乎所有的热情都扑面而来,但也终究是为了海子口袋里那所剩不多的票子,这也是一种别样的欢迎。

女人听到了海子饥饿的声音,并在前面喊着:

“你肚子饿了吗?我们宾馆附近就有很多餐馆,走几步就到了。很方便的!”

海子没说什么话,将行李紧紧地提在手中,绷着双腿,身体往后缩着,生怕在女人身后栽落下去。海子抬着头望向四周的高楼,一派灯火辉煌,这BJ的灯光仿佛比别处的更通亮,街道也宽大很多。

“你是来BJ旅游的吗?”女人似乎在讥讽海子。

“不是来旅游的,我这也长得不像旅游的人啊!”海子答。

“那你是来BJ工作的嘛!”

“不是,我来找一个人。”海子说着,仍肆意打量着街道四周的高楼,他挑了一座最高的楼,仰着头尽力地往上老去,他甚至还有心地从第一层往上数了起来。每等他数完,电瓶车被女人七拐八拐地开进了大马路一侧的小巷里,不久也停了下来。

海子跳下车,提着行李跟着女人走进了一个单元房,这算不得什么招待所或者宾馆,外头什么都没写,像是个老旧的小区。

进了房,穿过一个小厨房,便到了住处,厨室间是一个破了门的卫生间,却不像像昆明的那间浴室一样在漏水。一进来,海子便看到三四个两层的铁床架拥挤,右手边的上铺躺了一个中年男人,下铺有一个老头在玩着手机,左手边的床铺上头空空的,下头也躺了个人。

女人指了指左手边空着的上铺,便拿出手机,要收房钱。海子将书包行李往空床铺上扔了上去,心领神会将钱转了过去。一百八!我家每一年的农田补助才一百六十二。海子暗想着,内心生了巨大的困惑。这终究是寸土寸金的京城,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吧。

女人随即走出了房门,估计又去拉什么旅客去了。见地上有个塑料凳子,海子取了过来,就着自己的床铺跟前坐了下去,抬着头四处打量着身边的几个男人。

那几个男人抽着烟闲聊,谈论的都是找工作之类的话。

对面上铺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耍着自己的手机,短视频里总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他下铺上了年纪的老人偶尔与他说些什么。

海子刚进屋,那几个男人都扭着头看向他,那时海子便生了失望,他以为女人要带他去一个简陋的宾馆去,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情形。海子从小患了密集恐惧症,哪怕人一多他都会生了不自在,更别说是和一帮大老爷们共处一室,他始终生了不舒服。一进房间的时候,海子分明闻到了一股男人独有的汗臭味,混加了臭袜子的气息,没多久那神奇的味道竟然不知去了何处。

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爱因斯坦一样,个个都盯着手机屏幕在傻笑。这到底是海子厌恶的世界,但凡屋子里的每个男人手捧着一本书,这世界估计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了。可倘若全天下的男人都在钻研学问,那海子又将生了惶恐,他总是和别人反过来做事情。或许是流于表面的逆向思维在作祟,他可真是复杂。这和海子看待钓鱼佬是一样的,倘若海子是个钓鱼佬,他未必能知道某个研究室里有正在努力钻研学问和科学的人存在。尽管海子内心对钓鱼佬是瞧不起的,却也羡慕他们的生活,好一个闲庭信步。

对于男人来说,抽根烟就能打开话匣子。海子坐在塑料凳子上听着屋里几个老男人的对话。

“明天早上去那个工地看看他们还要不要人?”对面坐在下铺的仰着头朝上铺玩手机的男人大声说了一句。

得知下铺的老头说了了话,上铺躺着玩弄手机的中年男人翻了个身把头探了出来,大声喊了一声:

“什么?”

“我说,明天去那个工地看看他们还要不要人?”老头按了一下手机,调小了手机音量,又重复了自己说的话。

“我看是没戏了,他们不要年纪大的。”上铺的中年男人又将头伸了出来大声说着,说完又缩回了头躺床上继续看看自己的视频去了。他的手机音量很大,下铺的老头要大声说,他方能听得清。

老人木着脸回了一句:

“那也要去看看,说不定他们要人。我听人说他们要找几个收拾垃圾的工人。”

上铺的中年男人关了手机,屋子里安静了很多。他起了身靠着墙坐了起来,在床上点了根烟说道:

“明天再说吧!你现在急也没用。要是他们不要人,我们也没办法。”

听着他们的对话,海子知道他们是来BJ找活儿干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他起身掏出烟走到老头跟前,将一根烟给老头递了过去。

老头急忙站了身来,双手接过纸烟,嘴里连连说着谢谢。

海子又掏出一根烟往上铺递了上去,上铺的中年男人说着感谢的话,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抽烟。海子将手里的烟往嘴里一放点了火,转过身看了看身后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正打着扑克牌,自顾自地抽着烟喝着酒。

“大哥,你们是哪里人啊?”海子吐了口烟,冲上铺的中年男人问。

“我们是河北的。”那中年男人笑着脸回了海子的话。

“你们是来BJ工作的吗?”海子明知故问,他暂时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来。

“是啊!来找工作的。”男人说完抓起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你们也是刚来的吗?”海子问。

“不是,我们已经来了好几天了,前天来的。”中年男人抬起头说了起来。说完,他爬下床来,抓起行李包上的一大矿泉水喝了起来。

中年男人个子很高,生得膀大腰圆,张着一张国字脸,留了个刺猬一般的发型,胡子拉碴,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打理。

海子抽着烟,在房里踱来踱去。

“你来BJ旅游吗?”那中年男人看着海子问了起来。

“啊!不是。我是来路过,顺便来找一个朋友。”海子回了男人的话,始终没有说真话。

中年男人笑了笑没说什么话,把踩着鞋子往卫生间洗漱去了。

海子看了看坐在下铺的老头,老头陶醉在自己的手机里,他本想与他说一些什么话,却始终想不到什么话题来。

没一会儿,中年男人走出了卫生间,将毛巾塞进一个白色的塑料桶中。

“你海子应该很大了吧?”海子无聊地问了话。

“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我结婚已经十几年了。”男人说完笑了起来,脱了鞋往上铺上爬去了。

“你们找到工作了吗?”海子问。

男人爬上床看着白墙又坐了起来,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

“还没呢,找了好几个没有合适的。”每等中年男人说完,下铺的老头说了起来。

“年纪大了,不好找工作。他们不要上了年纪的人。”

说完,老头笑了笑。又埋了头看自己的手机去了。

“实在找不到,只能回老家了。”上铺的中年男人说了一句,说完低着头玩又起了手机。

“你小孩都上大学了吧?”海子给老头又递了一根烟过去。

老头笑着双手接过纸烟,嘴里说着客气的话。

“上面的那个就是我的小孩,他抬起手往上指了指。”

这倒出于海子的预料,没想到两个从面向上看着毫无干系的人竟然存在生物学上的遗传关系。父亲看起来像个营养不良的猴子,而他的儿子却生得人高马大,就像一头营养过剩的犀牛。

这上了年纪却带着这么大的儿子出来务工的人却是海子头一次碰到,到底是老子带着儿子出来谋生,还是儿子拉着老子出来干活,这倒是不得而知的。

第二天一大早,每等海子起床洗漱,那屋里便只剩海子一人了。那个中年女人又拉回了好几个客人,都在排着队给女人转钱。

这女人就靠着自己在BJ有个小房子,便轻轻松松把钱给挣了。海子心里默默地替女人算起账来,昨晚有七八个男的,加之一大早拉回的四五个客人,轻轻松松便赚两千多块钱。这只是不到一天的收入,真是月入过万的好差事。这钱来的太容易,就像天上掉下来一般,最需要将源源不断的客人往自家的小房子里哄来,来一个一百八,来一对三百六……海子想着、算着,生了万分的感叹。他忽而想起自己远在南方的父母乡亲来,他们累死累活一个月都挣不到这女人一个月的钱,更有甚者,甚至挣不到人家一天的钱,这世界到底就是这样。撑的撑死,饿的饿死,有的人一年到头没钱买过年的年货,有的人天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放炮过节。

倘若自己也是BJ城里头的什么人家,自己也可以躺下去安心地做一个收租人,如果自己的父母也生在这大城里,他们的日子也不需要一辈子在土地里摸爬滚打,却挣不到什么钱来。

想着想着,海子生了悲哀。这生得聪明,还不如一个生在城里的难看女人自在快过。想到自己远在他乡,接下来不知要往何处谋生就职,自己所带的那点钱已经不能支撑他的开销,他已经没多少钱可以找个一百八的什么房子了。上天要灭自己啊!虽然是早春,这BJ城里的空气却仍带着寒意,海子洗漱了一把,背着自己的书包,拎着自己的两袋行李往房里出去了。想到昨晚那对父子,又面对自己目前的窘境,海子心头下起了雪。恍惚间,他看到被大雪吞没的BJ城,所有的大街小巷都陷入死寂中,只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冰雪的世界里游荡。走着走着,满世界的冰雪消散开去,海子掉进一个冰窟中,水下是一个污秽的世界,充斥着尸体、粪便、各种颜色的袋子。

走在马路一侧,海子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陷入自己的想象中,城里的建筑偶尔倒悬过来,所有人都倒立着走路、开车、吃饭,每个人脑袋里的想法都从两只耳朵里钻了出来,那些想法成了文字的网,相互纠缠在一起。唯有自己是头朝着蓝天,脚踏着地走路的。海子抬头看着天上的建筑、街道上的行人以及他们耳朵里伸长出来的想法,所有人的底细都一清二楚,他似乎还能看到那些穿着裙子的女人露出了自己的底裤来,却也没有什么兴致细细打量,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去做。那就是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解决完吃住的问题再去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了却令自己坐卧不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