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上皇与祁家
养心殿暖阁明间。
深处偶尔传出宫女的轻声细语,厅内空气弥漫淡淡熏香。
周道丰坐在厅外靠着椅背,两位眉清目秀的小黄门跪在地上,各捧起首辅的一条腿轻揉,首辅年龄大了,太上皇怜悯老臣辛苦。
小黄门手法娴熟,力道适中,周道丰微微闭眼。
“呵呵。”
“皇...爷爷。”
幔帐后突然有女子笑出声。
周道丰见怪不怪,等没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周道丰突然睁开眼,又轻轻挥了挥手,两名小黄门乖巧的起身离去。
果然,不久后,幔帐里走出一老者。
老人穿着牛头子香,露出的手臂与小腿枯瘦如柴尽显老皮。
周道丰连忙起身。
“坐吧坐吧。”
老人拍了拍首辅的肩膀,把大周内阁首辅重新按了下去,竟然亲自站到周道丰身后,双手放在周道丰的肩膀上揉起来。
周道丰一动不动。
“周道丰,你跟随朕多少年了。”
老人仿佛聊着家常。
周道丰端坐,老眼浑浊,回想片刻后,才颤颤巍巍答道:“臣在部台当差二十年,入阁三十年,担任首辅二十年。”
“五十年了啊。”
老人感叹,又打趣道:“你年轻的时候可是过目不忘,什么东西入了你的眼,永远都不会忘记,朕随时问你任何事情,你都能立刻答出来,看来现在老了啊。”
周道丰平静道,“臣的确老了。”
听到周道丰的回答,老人停止了动作,再次轻拍了拍周道丰的肩膀。
周道丰这回方能起身,面向老人垂下头。
许久。
老人叹了口长气,悠悠道:“你我君臣五十载,大周现在还离不开你。”
“大周离了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不能离开太上皇。”
周道丰说道。
“哈哈哈。”
老人忍不住笑出声,指着周道丰道:“没想到哇,你个老家伙也学会了拍马屁。”
周道丰一脸诚恳。
“臣如实说话。”
“好一个如实说话。”
老人再一次拍了拍周道丰的肩膀。
周道丰重新坐回去。
老人负手回到玉阶之上,面对周道丰,“皇上都三十岁了,还是不懂事,他这回又重新启用罗明,但愿他把倭患给平了吧。”
“皇上平不了。”
周道丰还是那么平静。
“你看顾着吧。”
太上皇疲了。
首辅说皇上平不了,那就一定平不了。
天下为何就不能太平呢。
宫里的事,宫外的事,没一件让人舒心的,等周道丰离开,太上皇让戴权去打死了两个小黄门。
周道丰从养心殿回去,走在建极殿旁的直道。
几名太监领着阁老。
周道丰在文昭门停步,回过神久久出神。
太上皇年少登基,临朝近七十载。
无论太上皇心性如何,狠也罢,好也罢,接触过太上皇的人,都无法否认一件事,那就是太上皇很聪明,如今更是对人心极尽通透。
以太上皇的手段,国家本不该如此。
偏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从小聪明,通透人性的太上皇,也从小放纵自己的人性,毫无约束,尽试天下情色二字,以至于再无子嗣。
尝试了许多方法,最后只能从宗室挑选。
多年前更是闹出了好大的风波,本来众望所归的义忠亲王,因为犯了太上皇忌讳被处置,当朝勋贵也大肆被惩处,就是那时候起,自己被提拔入阁吧。
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选择重用文臣制衡勋贵。
也是那些年,北方旱灾,南方雪灾,江南民变、广东民变、大同兵变、辽东兵变、广宁兵变、鞑靼入关,瓦剌袭边......
太上皇选择了退位,从宗室又挑选了一少年登基。
如今。
北方边情稍平,南方又兴倭患。
前些年聚全国之精锐,结果东南功亏一篑,死的死,下狱的下狱,人人谈倭色变,导致去年倭寇越发猖獗,连金陵都敢冒犯。
“阁老?”
前面引路的太监轻声唤道。
周道丰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随后面色如常,平静的回到内阁,然后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金陵。
......
镇江府。
丹徒县,祁家大院。
当地人称祁半城。
因为丹徒县北的巡检司,又叫做祁家巡检司,扼守长江,负责一地的治安,管中窥豹,可见祁家在当地的权势之深。
祁老三匆忙的找到大哥,把心里担忧的事情告诉大哥。
祁老三是三兄弟的老幺,不到三十岁。
祁家老大却已经五十岁。
祁家老大一脸慈眉目善,与外界所传的凶名毫不相符,根本无法联系起来。
“慌什么。”
“小弟如何不慌,别人的便宜占了也就占了,可对方是王家军啊,大哥有所不知,小弟亲眼所见王家军之威,的确不是常人能及。”
见大哥神色如常,祁英奢不满道:“大哥不信我?”
“你性子虽然急躁些,做事却有分寸,也见过许多世面,因此你认为王家军非同寻常,大哥又岂会小瞧呢。”
祁家老大祁英永见小弟又暴躁了起来,哭笑不得的说道。
家里事情实在太多,外人不放心,只能培养弟弟们,老二办事稳妥,但不够机敏,老三办事有干劲,但脾气爆了些。
“既然知道王家军不好对付,大哥为何如此态度?”
祁英奢好奇道。
祁家老大祁英永笑道,“厉害的人多了,可再厉害也不过是棋子,很快就没有什么王家军。”
“啊?”
祁英奢大惊,连忙问怎么回事。
祁家老大祁英永这才解释道:“还记得否前浙江总兵罗明。”
“怎么可能不记得,此人前年被关入刑部大牢,咱家之前在他身上的投入血本无归。”
“他已重新出山,奉旨平倭,正缺人马,四处调动,早就盯上你口中的王家军。”
祁英奢惊呆了。
半晌才醒悟过来,连忙追问,“听说王将军身后是林府,林老爷虽然只是巡盐御史,可身份高贵,背后又有四大家,罗明凭什么从林府嘴里抢肉?”
“此事说来复杂。”
祁英永感叹。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那我不再理会此事了?”祁英奢最不耐烦,见王家军都要没了,也就不想浪费精力。
“我让你二哥去办了,那王信将军的确有事求于我们,约定了在仪真渡口相见。”
“这又是为何?”
“留份香火情吧。”
“明明生意上的事,大哥今日送一份人情,明日送一份人情,都知道我们祁家好欺负,人人都敢上门要银子。”
祁英奢非常不满。
现在大哥还在,也能维持得住,等大哥哪天不在了,祁家喂不饱那么多张嘴怎么办。
那王信让了近万两银子的利,恐怕对祁家所求不少。
让二哥去办,二哥从来不拒绝人,大哥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所以祁英奢才不爽,银子都还没捂热乎,回过头就要连本带利还给人家。
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留不住啊。
祁英永拍了拍小弟的肩膀。
小弟还不懂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