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假冒世子
太行山口,残阳染透半边天,红了阳关道。
朱红色的天光下,三两笔青墨潦草,浅勾勒出一道灰白身影,生得脸儿峥,庞儿正。
齐浩然捏着刀把,慢条斯理地用破布擦拭血迹,不远处躺着的六具尸体余温未褪,只留了一个小姑娘在摸尸寻宝。
“迟迟,搜仔细些,这些个矜贵玩意儿儿惯会来事,说不准把宝贝藏在什么妙处儿。”
冲着齐迟迟嘱咐了句,齐浩然掀起眼皮,视线落到脚边跪着的男子身上,从脸颊一路向下,跟看货似的打量。
这视线烫的灼人,男子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一股羞愤涌上心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你看什么!”
叫声才溜出嗓门,脖子上便是一凉。
那本来还在兴致勃勃摸尸的小姑娘唰地一下抽出腰间长刀,瞬间闪至男子跟前,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胸口,目光比齐浩然还要滚烫。
好歹是在太行盘踞十多年的山霸王,打量了不少行货练就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着这人身上最值钱的物件儿。
齐迟迟眼睛晶亮,直直拽住男人脖子上玉佩,狠狠往上一提,险些给人勒背过气去。
“大当家的,他吼你了。”
跃跃欲试的神情下只有一个疑问:我能动手宰了他不?
齐浩然草草扫了男人一眼,看模样就是锦衣玉食里堆出来的孬货。可就是这么一个孬货,居然敢对着他的后背捅刀子。
“哎。”无奈叹了口气,齐浩然用小刀割断玉佩上的红绳,任由小丫头兴高采烈地收到兜里,径直对上男子隐含愤怒的双眼。
“你也莫这样看我,虽说咱们是山野捻子,但也守着几分规矩,能和气生财的时候不会寻那费劲功夫舞刀弄棒。”
他走到一侧,红霞映出的阴影将男子整个罩在其中。
横着刀柄拍了拍男子的脸,他道:“山里人嘛,吃的就是这条道儿,咱们本来劫个财就罢了,若不是你偏要对我动手,这事也落不到这步田地。”
男子银牙打颤儿,不敢吭声,心头也是懊悔不已。
他是头一次过太行,山路崎岖环绕,免不了寻一个向导,瞧着这两小子年纪不大,该是个好操控的,特意挑了他们。又因此行隐密,不想漏了行踪,便抱了点别的心思。
谁成想吃黑吃到黑山头,这两个人居然是土匪,直接给他领到土匪窝里了!
“话说完了?”
不理会男子脸上的悲戚,齐迟迟眨巴着眼睛,对着人的脖子磨刀霍霍:“那现在可以宰了?”
齐浩然张开的嘴巴顿了顿:“他这身衣服挺值钱。”
“懂了,那先脱了再宰?”
“上道,孺子可教!”
小丫头得了夸赞,小脸灿烂地开出花儿来,落在男子眼里却跟罗刹鬼没什么区别。
小嘴一张,短短的一个“脱”字压根儿没把他当男人,更没把他当人。
“别……”
脖颈上长刀撩起一道血线,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屈辱不屈辱了。男人捏紧衣领,惊慌失色:“别杀我,我还有用!真的!”
齐浩然斜了他一眼,就这么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玩意儿,让他出去放牛牛都得嫌弃,能顶啥用?
白眼翻到天上去,他命令道:“动手。”
齐迟迟二话不说就开始扒人的衣服。
男子知道这层衣服要真没了,自己的命也就该没了,手指都拽的发白,死命哭嚎:“别杀我,我有钱,我还有钱给你们!”
“比那块玉佩还值钱!”
话音刚落,齐迟迟骤然停手,转头看向齐浩然:“他说他有钱。”
“他骗你的,咱们拿得到的才叫有钱,拿不到的那都是狗屁。”
“有道理。”
齐迟迟煞有介事地点头,眼瞧着又要动手扒衣服,那男子赶紧喊道:“我没骗人,我真有钱!能到手,真的能到手!”
“钱在平国,整整五十万两,去了就能拿!”
五十万?
齐迟迟跟齐浩然对视两眼,果断停下手中动作。
齐浩然手指微屈,在刀锋上弹了弹:“说说,钱在平国哪儿,怎么拿?”
暂且保得性命,男子抹着眼泪,断断续续道:“钱在平国巴郡鱼龙帮。”
鱼龙帮,三峡一带的水运皆是掌握在此帮手里,是平国的宝贝金蟾。
可金蟾亦是貔貅,不会没来由当送财童子,齐浩然稀罕了:“鱼龙帮是得了失心疯,给你疏财?”
“我是北燕世子的侍从,今年三月,北燕三爷为我家主子与鱼龙帮帮主之女定了姻契。鱼龙帮帮主备了丰厚嫁妆,去了就能拿!”
齐浩然稀罕地挑了挑眉头:“官家跟江湖匪帮结亲,还是入赘,不嫌掉价?”
说好听点叫结姻,说不好听点,这不就是入赘卖儿子么?
男子的脸又是一红:“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齐浩然点头,想想北燕那鸟不拉屎的境地,穷疯了五十万给儿子卖了也不是不可能。更别提如今战事未休,平国态度不明,或许也有拉拢之意。
他看了眼男子,又瞥了眼男子身后的几具尸体,忽地想到什么,嘴唇紧抿,脸色铁青:“你说你是侍从,那你家主子人呢?”
“呃……”
男子哆哆嗦嗦伸手,指了指最角落里的一具尸体。
“特娘的人都死了,还拿个棒槌的嫁妆!”
“敢忽悠老子,迟迟,削他!”
“没忽悠!我没忽悠你!世子没了还有我,我代世子去!”
“你?”齐浩然收回手,他蹲下身,与男子视线平齐,看着他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冷笑:“你是谁?”
“世子的侍从,钟离。”
“你特娘的一个侍从敢冒充世子?”
“咱们世子先天不足,身子不好,打小足不出户,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钟离慌里慌张从怀里掏出一份书函和一枚玉扣,“我身上有证明身份的信物和婚书书函!”
“哦……”齐浩然将两样信物接过来,特意拉长了声音,眼神扫过那个所谓的世子的尸体,“队伍被截,随行的随从都死了怎么交代?”
“一个病歪歪的世子入赘,不是什么大事,没人追查,只要我人到巴蜀就行!”
“你的意思是……”齐浩然长吁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还得低声下气伺候你到巴郡?”
“不用伺候不用伺候!”钟离赶紧摆头。
笑话,让这人伺候,他敢吗?
“当我是俘虏就行……”他小心翼翼试探,“到了巴郡才能拿钱,整整五十万,你们干土匪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那么多……”
齐浩然摸了摸下巴:“啧,五十万啊……”
“那行,咱们就干一票!”思忖良久,他起身拍拍袖子,“一个侍从都敢做世子,那这个世子,我也做的!”
他阴恻恻地转头,幽幽看着钟离:“现在我就是北燕世子,如此,这侍从也没啥用了……”
齐迟迟:“懂了。”
眼看着齐迟迟又要抽刀压下来,钟离好不容易沉下来的心又是一提,发出尖锐的嚎叫:“我有用!”
“我还有用!”
“我通晓皇家礼仪!”
齐浩然掏掏耳朵:“鱼龙帮是江湖匪帮,不是官家,不需要什么皇家礼仪。”
“我知道世子的一些习惯!”
“你家世子不是足不出户不受重视么?习惯什么的不重要。”
“入赘要拜堂,要入洞房!”
齐浩然脸一黑:“你意思是我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离急了,“世子南下,两家必有往来,我对北燕诸事了然于胸,有我在你们才不会露馅!”
“哦?”
齐迟迟的刀锋乍停,就止在钟离脖颈处,嵌在先前浅浅划出来的红印上。
沉重的呼吸声响在耳畔,钟离整个身躯似一张绷直的弓,丝毫不敢放松。
半晌,齐浩然才开口:“有道理。”
活路已现,那一张弓骤然松了力道,满背冷汗打湿衣衫,紧紧贴在后背上。
见齐浩然从兜里掏出一枚药丸,还不待人开口,钟离便已自觉接过去,囫囵吞进肚里,拍着胸脯保证,带着一股子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别样豪气:“尽管放心,你们这一行的规矩我懂。”
“如果我不听话给你们使绊子,你就不给我解药让我生不如死!”
齐浩然:“……”
特娘的就一个土匪窝哪儿来那么多精精怪怪的毒药,本就是吓唬人的,这玩意儿是他拿寨子里收回来的劣质药材随便搓的药丸子而已。全部功效尚不可考,但治疗便秘却有奇效。
不过这样也好。
他负手在背:“你家主子叫什么名字?”
“燕云。”
“好!”他把从钟离手里收来的玉扣挂在脖子上,目视苍穹,意气飞扬,“回寨点将,咱们去巴蜀捞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