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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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曹玲玲顺原路而返,肩头被檀月儿骑着,寒风刺骨,吹在她高原红般的嫩脸上,如刀割剑刺,但她就是不肯下来,人太小,平常看不了这么高,体验几回后便上了瘾,曹玲玲偏向她,不劝阻,脸上还带着姨母笑。

又有人在冰上钓鱼,三人也懒得驻足观看。王瓛是来报信的,不过,曹玲玲听完并未有任何反应,仿佛早有预料。

再往前走就是城内,王瓛以为曹玲玲会放下檀月儿,叮嘱她回家小心,直到叫卖声此起彼伏,离角楼只剩一半距离,也没听见她开口。

直到途径吴裕泰茶庄分庄,王瓛忍不住质疑道,“你不把月儿还回去,人家娘不焦急?”

“她娘百病缠身、自顾不暇,我帮忙多照顾几天,有什么问题?”说完,抬头看向檀月儿,“姐姐会让你王八叔叔每天给你娘带吃的喝的,让连城爷爷給你娘看病,暂时和姐姐们一起,好不好?”

“好!”

“你看,当事人同意了。”

王瓛特想驳斥,想生你倒是自个儿生啊。忽而,又深觉正事要紧,于是开口言道,“顺天府尹胡燏棻找您。”

“所为何事?”

“又有多人因食用人血馒头而暴毙而亡,据闻他们临死前都出现过幻觉,见到了亡魂。无一例外,都发生在四九城内外。”

“全来自那六个人的血?”

“事大发了,”王瓛继而娓娓道来,“胡燏棻想请您出山协助破案,毕竟涉及到鬼神。”

曹玲玲呵呵一乐,什么鬼神不鬼神,怕是案子难办,想找个背锅,那不得找个力气大的,而吊堂是四九城力气最大的。

“哪位大人物也食用了人血馒头?”傻子都能窥见,贫民哪来资格,劳烦顺天府尹这种天子近臣过问。

“德运楼的皇太后芈虪,前几天也患了肺结核,遍寻名医,请动了袁鹤侨、袁锡庚,二人只望了一眼便笃定芈虪活不过半载。于是,大儿子嬴灈死马当活马医,托人高价购买了药引。”

“每个食用过药引的病人都出了事,还是只有固定的几家才出事?”

“很难查清,患肺结核的病人很多,有黄牛在,药引不知会被倒几道手,都好几天了,怕是许多都转运出了京城,到了外地。”

“外地不管,尽管查四九城内外,有多少家食用出了事。”

“查清楚了,共六家,城内五家,城外一家,六家得到及服用药引的时间不同,出事时间亦不同,但有一点十分诡异,”走在大街上,王瓛不敢太大声,待走到更偏僻的弄子才继续开口言道,“这六家原本未患病,发病时间都出奇地一致。”

“9月28还是29?”

“您又算过了?!”

“算什么算!要是什么都靠算,岂不要累死。稍微动一下脑子,结果不是显而易见。食用药引又不是千百年来第一回,却是第一回出事。说和它无关,谁信?!”

“这活,接是不接?”

“有趣便接,无趣便不接,他顺天府尹胡燏棻官再大,与我何干?”

“赢家愿出十根金条,让芈虪多活半载,悬赏都出了,现在赢家全是“名医”、“半仙”。”

“这么说,芈虪已危在旦夕?”

“不容乐观。”

“我记得胡燏棻和嬴家都是变法支持者,以叶赫那拉睚眦必报的个性,会不清算?”

“可能并非主力的因素吧。”

“那小姑娘从小心狠手辣,堪比武则天,弑父杀子、偷香窃玉,什么做不出。”

王瓛忽而停步,疑惑道,“你怀疑那老巫婆?”

“有嫌疑。”

“这回兴许不是,宫里有消息,彻查案件是她亲自给顺天府尹下的命令,原本胡燏棻只打算找你給芈虪看病,至于案件,并没那么重视。”

“考虑过贼喊捉贼吗?”

“給洋人看的?”

“结果对谁最有利,谁大概率会是幕后黑手,变法成功除了有利于光绪,更有利于洋人。不管哪个国家,始终利益为王。XJ、XZ卖不卖,他们或许不在意,但变法后,清廷向洋人采购的天价军需单、民用物品、工业物品,则是一个长期稳定且暴利的生意。”

“老巫婆确实会在乎洋人的发难,指不定又要赔几百万两白银,”王瓛表现得很冷静,“也不对啊,其余四家住城内的都是不支持变法的,唯一住城外的是一个普通人。”

“有多普通?”

“他是几天前給谭嗣同行刑的刽子手之一,”王瓛也琢磨出来,事情正朝着不正常方向发展,答案扑朔迷离,又显而易见,至于是哪一方所为,既重要又不重要,“是幻术还是真有恶灵作祟?”

“都不重要,你想过没,那小姑娘又当又立,苦了胡燏棻,若咱接了,苦的就是咱,”曹玲玲若有所思道,“恐怕会有三股势力,第一是清廷,四九城出了任何事都是他们的事,第二是变法余孽,支持变法的人不少,官方民间皆有之,正被四处通缉,得知和他们一起支持变法的同僚被清算,心慌又愤怒,第三是洋人,打着要说法的幌子找茬。再者,不排除此事是第四股未知势力所为。”

“第四股?”

“认知之外的。”

“就是你想不到的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像是被刻意安排出的一出戏剧。”

王瓛低头,同时认真地望着她,“事态还会继续扩大吗?”

“死的倘是汉人,哪怕位高权重,都不至于叫清廷重视,除非有越来越多的清人出事,而且都是变法相关人员,那么,数量将难以估计,到时尸山骸海都是正常的。”

“扩大便扩大,”王瓛才记起早前的问题,“咱到底接不接,听上去有些麻烦。”

“不接。”

刚说完,檀月儿惊呼道,“叔叔!叔叔!”

“月儿?”那人眉清目秀,体型壮硕,和三名瘦弱的衙役形成对比。

王瓛暼向他,吊堂门口,他拘谨地一笑,不敢对视。

曹玲玲忍不住打量一番,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此人无官相。

王瓛也相信她不会看错,四九城内,尤其是士子曾改编歌颂管辂诗形容她:“四九神卜曹玲玲,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封幽微通鬼窍,六爻玄奥究天庭。预知相法应无寿,自觉心源极有灵。”

“是他带你来吊堂的?”

“是,也不是。”

“呃,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他是那个叔叔的手下,”檀月儿焦急地要下来,“我去问他,叔叔在哪。”

于是,曹玲玲回手一掏,像拎小鸡般将她拎下来,动若脱兔,朝对方而去。

“叔叔,那个叔叔在哪里?”

“大人正在办案,委派我来吊堂请吊堂主人出山,和我同来的还有德运楼老板,嬴家家主嬴灈次子嬴氹,老太君二孙子,”小捕快识人,即刻判断出了二人身份,回答得拘谨、得体,“胡大人千叮咛万嘱咐,求您务必答应。”

“他求我,我就得答应,理由呢?”

刚放下话,从吊堂内走出一人,该男子头戴风帽,却是和全身上下的花棉袄、棉裤同样的款式,应是改款,四九城没这样的,他双手插进了袖口内,见曹玲玲回来,连忙伸出手来。

“阁下是吊堂主人,久仰大名。”

“你便是嬴氹”

“正是小人。”

“他給不出个理由,你行吗?”

“惩奸除恶,算么?”

“不算。奴家不是官员,也不是捕快,抓捕犯人,与我何干?”

“确实不算,”嬴氹不疾不徐,就这么痴痴地望着她,“据闻,您对神秘案件有超乎寻常的兴趣。这起案件目前案发六起,只有我祖母还活着,您就不想探究她的缘由?”

“想。”

“而一些涉及案件核心的秘辛,除了办案人员,别人无从得知。这是您接手案件的好处之一—获得第一手资料,二则是捕快协同。我向您保证,不会有人干扰您办案,想找谁,不管是王公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就没有不敢配合的。”

曹玲玲未表现怒意,语气更平淡,“你是觉着奴家没本事一个人破案?”

“误会,”嬴氹吓得腿都软了,他可听闻吊堂主人脾气不好,“小人绝没这意思。”

“量你也不敢。”

嬴氹再不敢放肆,刚才一瞬间,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侵袭全身,大花棉袄都不暖了。

“您答应吗?”

“这便是你的理由?”曹玲玲冷笑焉焉,“信不信,即便我不答应,资源也会向我倾斜?”

“信!”

嬴氹彻底蔫了,油盐不进的人奈何不了。

“你的理由呢?”熟料,曹玲玲忽而转向小捕快。

“小的没有理由。”

“你叫什么?”

“小的新垣沐泽。”

“理由很好,下回不要说了。”

新垣沐泽困惑不已。

“为何?”

“这话是谁让你回复的,以你的实力,回答不出这么精妙的答案。”

“啥?”新垣沐泽更纳闷了,“没有理由”才是最精妙的回答,什么鬼?

“奴家不会问第二遍。”

“是在下的上司,亓官鐫。”

京城第一名捕?

清廷唯一从八品大捕头。

坊间传闻,他的太祖亓官鶇和于成龙世家交往过密,习得不少决谳的不传之秘。

少年成名,自幼习武,师从镖王李尧臣,与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家族是世交,臂圣张策有过交手,胜负参半。

关系硬,断狱手法更硬,以出手果决著称。出仕十五载,共破获大案要案一千二百多起。

“亓官家的小屁孩?”

“您认识?”

“亓官家我就认识亓官黌。”

“他爹与您是?”

“酒友。”

曹玲玲语气平和不少,“既是故人之子,又给出了准确答案,奴家破例答应你们参与此案。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说!”

“把凶手交给我!”

“甚么?!”新垣沐泽和嬴氹皆一惊。

“做不了主?”曹玲玲冷哼道。

二人郑重点头。

“即便胡大人也做不得住,得宫里那位应承。只是,此事兹事体大,她未必答应。”

“不试试怎么知道,”王瓛不乐意了,跑出来嘚瑟,“和那老娘们说是我们吊堂让你们问的,她会答应。”

新垣沐泽和嬴氹互看,象征性捂住耳朵又放开,耳朵痒,没听见。

“那小的便如实禀告,若有消息,择日再来叨扰。”

嬴氹也朝二人施礼拜别。

“慢着!”

“您有事吩咐!”

“让亓官鐫得空来吊堂一下,他老子上回剩半瓶严树酒没喝,这不行,老子不喝,换他,”曹玲玲说得振振有词,抑杨先顿,平平淡淡的语调旁人听了竟更像威胁,“来了有酒,不来—。”

“一定来。”新垣沐泽答应得特爽快。

“信你!”

其它衙役也随着二人离开。

“慢!”

“何事?”

“嬴家的留下,奴家有话问你。”

于是,嬴氹颤颤巍巍地又返回。

“刚才你提到密辛,而我已然得知,这六起案件中每个人都遇到了神鬼之事,既然我答应帮你们,不妨现在便告诉我。”

“这—。”

“有何疑问?”

“祖母的事我知道,其它恕我寡闻,并不了解。”嬴氹诚惶诚恐地拱手答道。

“无妨。有什么说什么,千万不要隐瞒。明日,我便去拜访嬴家。”

嬴氹大喜,曹玲玲此去,必然会救治祖母,而祖母一旦痊愈,自个儿在家族中地位必然拔高,能争一争家主之位。

“你高兴什么,我去你家蹭饭,叫你们破费,有什么值得高兴?”

“只要您高兴,天天来都行。”

“好!我天天去。”

嬴氹立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腔。

“欢—迎?!”

王瓛觑了他一眼,没诚意,谁稀罕你家饭菜,俺吊堂的餐饮才是万中无一,慈禧都吃不起。

“少磨叽!你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芈虪遇到的是什么事,所见所闻,不得遗漏。然后,我再问你话,必须都是实话。知否?”

“知。”

曹玲玲冷哼一声。

“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