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三绝
五更残月,泠泠黯然。
“我这一口剑练了六十年,江湖人称三绝剑。你有幸,成为剑下亡魂!”
吴三省饱提内劲,原本佝偻的背变得挺直,手中青锋发出一声清越剑吟,一步猛蹬,刺向林醉。
“我的刀,只练了半年,但杀你,绰绰有余!”
林醉横刀应对,刀与剑的锋刃在长夜中摩擦出一道星火。
初交锋,两人各退半步,变招再出!
吴三省右手持剑,步法轻盈如鬼魅,在后退的瞬间,他右脚微抬,单脚撑地,在极快的速度内旋身攻向林醉的下三路。
在林醉跃起,扬刀下劈的那一刻,吴三省整个人暴喝一声,挑起的长剑如同游蛇飞窜,咬向林醉的咽喉。
上下两道人影交错,雁翎刀斩落半截衣裳、长剑挑落一缕发丝,招式各自落空。
但分开的瞬间,自下方转移到上空的吴三省将剑直接往下一抛,再转身,全力一腿压下。
林醉一刀将长剑劈开,左手拳头握紧,手臂在空中划出弧度,一拳迎上吴三省重压下来的腿!
在拳与腿相撞的瞬间,那口倒飞出去的剑被吴三省接住,整个人往后一倒,如同游鱼一般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刺出一道极险的剑。
一声闷响,林醉脚下的两块青砖直接碎裂开来。
面对那一剑,他长啸一声,运足内劲将吴三省那一脚击开,整个人猛地侧身半步,堪堪躲过。
那一剑,仅仅挑破了林醉的衣裳。
两人拉开距离,吴三省的腿微微蜷缩颤动,眼神阴冷:“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内劲修为如此之高,正面交锋,我输你一筹。”
林醉同样皱眉,问道:“你使的招式让我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是——华山剑法!”
林醉终于想起了在何处见过这门剑法,在和宁铃交手的过程中见过。
正合奇胜,险绝异常的华山剑法。
“不错,正是华山剑法。”吴三省微微喘气,“可惜,我终非华山弟子。哪怕为别人卖了几十年的命,也只能学最肤浅的基础剑术。
我的体力不像年轻时那么炽盛了,接下来,便让你见识我在北岭闯荡三十年,在华山剑法的基础上创出的三绝剑!”
吴三省左腿盘起,单手持剑,如鹤独立,面露回忆之色。
“那一年,我十六岁,还在运河上做着江匪。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水寨里的每个女人每天都在换丈夫。
我的母亲年老色衰后,被他们叫去做船工活活累死,我弟弟的心被挖了出来,献祭给了山鬼,那时我还在底下欢呼。
我是个命如鸿毛之人,打起架来,从来不要命!
第一剑,叫做舍生!”
说罢,吴三省整个人凌空跃起三丈,凭借轻功抢占住林醉上空的高点,将仅有的一丝月色遮住。
天地间再无一点光明,唯有一剑,挟带着毕生的沉郁,当头劈下。
林醉一跃而起,直面那一剑。
雁翎刀在半空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正是游蛇剑术中的荡三江,牵引那一剑的攻势倒转,发出一连串的刀剑交击之声。
一守一攻,如同两军死战前的战鼓,嘹亮密集,扣人心弦,交击出的火光像是一连串的萤火虫。
但这一剑在空中翻腾,变化出无数招式,但有最后归为一点,如同无常的命运,谁也无法逃避!
“铛!”的一声,雁翎刀以刀身格挡剑尖,将剑锋荡开半尺,刺入林醉肩头,随即两人再次错身,剑锋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罗镇江的游蛇剑术,虬龙会那一夜,果然是你做的,可惜了。他天天靠罂粟续命,不到六十岁,就将体内生机耗了个精光,否则我也不会将他视作弃子!”
雁翎刀的刀身上,已经出现一点裂痕,裂纹向四周蔓延,若不是在那一剑劈来的过程中,林醉以游蛇剑术卸去了三成力道,最后交锋之际,自己绝难挡住这一剑。
吴三省提剑再战,这一次,他手中的剑化作森严的剑式,直直向前刺出。
“我十八岁那年,遇到了华山那位大人物,他告诉我,我们五个结拜兄弟,他只能带一个走。话都没说完,大哥就用匕首刺死了三哥。
江湖是什么地方?什么快意恩仇,什么策马烟霞,江湖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决意,对别人狠,对自己狠,才能在这吃人的江湖,搏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
第二剑叫做,断情!”
这一剑并不快,也并不刁钻,却有一种攻城略地,无往不利的劲道,如同一座移动的山丘,向着林醉压来。
林醉双手持刀,面对逼来剑式,同样直直斩出。
“我也请你尝一尝,这一刀,落日惊涛!”
这一刀,是惊涛刀的最后一式,堂堂正正,巍峨浩瀚。
再交击,只是一瞬间,刀剑齐齐断裂,巨大的反震之力使得两人的虎口都开始破裂出血。
但两人一步都不曾后退,齐齐弃了刀剑,以拳掌交手。
吴三省的拳掌同样暗合正奇相生之道,右手的拳头如同暴烈的狮子扑出,招招全力轰出,吸引了林醉绝大多数的注意力,左手则时而化掌,时而拈花,时而成爪,不停地寻找林醉的破绽。
林醉以袈裟伏魔功应敌,运用虚实相生、刚柔并济的心法,格挡住吴三省全部的攻击,三十招之后,林醉有余力开始反攻。
两个人,四只脚像是钉在地上,绝不退让,绝不闪躲,唯有疯狂的进攻!
如同江湖中的血腥旋涡,谁退了半步,代价往往只有死!
“哇!”
一百招后,吴三省猛地吐出一口血,向后一跃,退出了战圈。
林醉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满头大汗,但他呼吸均匀,身形稳健。
“曹胜的袈裟伏魔功?哈哈,年轻时,他也随我冲杀,老了反倒不如李修了,你怎么净用我那些走狗的招式?”
反倒是吴三省半跪在远处咳血不止,他看向林醉呵呵笑道:“第二招是你赢了。可惜你还不会使轻功,否则我已经死了。”
“最后一招,决生死了。”
吴三省将崩飞的断剑握在手里,叹息道:“对比起我的母亲和弟弟,对比起我那些结拜兄弟,对比起被我踩在脚下的那些人,我已经战胜了自己的命运。
可我一辈子过去,终究还只是一个小人物啊。都说我是北岭的土皇帝,可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我又算什么呢!
这辈子我爬的不够高,我认了!
愿赌服输罢了,最后一剑,是我对命运的抗争,这一剑之后,我会死——你也会!
这是一个小人物的呐喊!
第三剑,名为逆命,宁折不悔!”
吴三省手持断剑,直直斩出了那一剑,这一剑带出了吴三省的灵魂。
这一剑,是他的生命,是他对人生的理解。
这是最后一击。
“哈哈哈!”
林醉凄然笑着:“舍生,断情,逆命,这就是你的人生吗?这就是你理解的命运吗?
是啊,你是小人物,我也是小人物,我一路见过了太多的小人物。
我至今不知道魏仁是怎么在三年里变成了魏百煞;不知道曹胜和戴庆之间到底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不知道虬龙帮的三兄弟究竟有多少爱恨纠葛;不知道赵玄虎与他的妻子如何一往情深。
内中缘由,要是深挖一番,不知道能写成多少煽情的故事,在北岭县一代一代传下去。
但我也有知道的!
那些被山匪夺取性命的行客商人、那些被巳蛇帮欺辱的无辜百姓,梅花码头上起早贪黑的船工渔夫,遭受无妄之灾的王云宁和霍雨君、大溪庄小溪庄失去田地的流民,今夜死去的那些无辜百姓,还有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
他们的痛苦,我都知道。你是小人物,想要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可他们又算是什么?谁来为他们发声?”
林醉拾起了断裂的刀刃和剑锋,百脉中内劲全力运转,整个人的皮肤都渗出隐隐的血红。
他握住锋刃的手鲜血不断流出,迎着吴三省的剑式攻出,手中的刀剑交击,寸寸碎裂,变做片片晶莹的锋芒。
那些锋芒被林醉惊涛般的攻势牵引着,化作无数怒龙,朝着那最后一剑咆哮而出。
一击过后,天地寂寥,两道身影交错分开。
一个人倒了下去,另一个依旧屹立如山。
林醉抵住插在他腹部的那口断剑,整个人躺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
而还在站立的吴三省身上爆出一团又一团血雾,转身问道:“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尘世的悲苦,苍生的哀泣,来自你脚下那些无名尸骸的怒吼——怒海舞千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