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你管这叫贪官?谁家的贪官这么干事!
如果坟不是“自己”带头刨的,安奕说这话的情绪还能更“真实”一些。
不过到这地步也已足够,张光义闻言愣了两秒,随后勃然大怒。
“刨人祖坟,强夺财物?实乃不共戴天之仇,杀之有理!就算你不杀,将之压至县衙,也该判个偿命之罪!”
他还不忘提醒一旁的文书小吏:“快将这些记下来,一个字也不能漏!”
“是。”文书下笔如飞。
“那凶器……”仵作欲言又止。
按理凶器也需随案卷入库封存,但现在涉及祖传宝剑这么一出,看样子还是张光义这捕头力保的人……
“什么凶器?”张光义瞪了他一眼,“凶器不就在地上吗?那些环首刀!别忘了,这剑是安奕报仇除恶之后才夺回来的。”
仵作对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实在无言以对。虽然确实有明显的使用战斗痕迹,但谁家普通环首刀能把人砍成这样?那打造他的铁匠得是什么水平?
文书不语,只是一味记录。
……
“如此说来,那山神庙就是他们想要将你杀人灭口埋尸之地。”
“对,要不是我体……反应快,再加上他们松懈犯懒,只由两人来做这事,给了机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安奕差点嘴瓢把之前“体质好”的话给说出来,这玩意可不能写到案卷里。
“还有,那里是……山神庙?”安奕努力回想,“我怎么好像没听过。”
仔细回想,那枯藤老树破庙之地,规格确实有些大,但人烟稀少,毫无香火,荒废已久也是事实。
“你不知道才正常,这座山神庙啊,早在十五六年前就被废弃了,届时你才几岁?怕是还未记事。”
张光义摇摇头,说道,“我那时都还在观中学武,此事也是后面才听说的。
原本,此处仍属官道,人来人往,好是热闹。为保一路平安,便修了山神庙,祈求山神庇佑。自那以后,这山神庙可谓是香火鼎盛不断。
直到那年,年头不利,接连下雨如倾盆一月有余,未曾停过半分。
忽有一日,此处山崩地陷,恰巧正值赶闹子的时间,往来人员死伤众多,上百不止,惹怒县令,下令废除这山神庙,说是这山神光吃香火,不干实事……”
接连大雨,水土流失,进而导致的山体滑坡?
安奕避开路上的一个小水洼,若有所思道,“那山神没闹出什么事情来?”
自从知道这世界真有仙神,安奕便一直颇为好奇,想要见一见,只是至今还没有机会。
“那哪敢?若是真有山神当值,就算闹到天上地下,按什么理论,都算是他渎职,未曾提醒此事。”
张光义道,“若是没有,这山神庙拆便拆了,更无影响。能平息百姓怒火,也算值当。”
安奕嘴角微微抽搐,这还真是……简单直接。
怎么感觉这大夏王朝对神仙的信仰和传统印象里的似乎不太一样,似乎更加倾向于实用?
简单来说,就是香给你点了,贡品给你上了,那你就得给我好好办事,不要求保佑大富大贵,但起码得做好本职工作,保佑平安!
要是连保佑平安都做不到,那还留着干什么,砸了省香火钱!
还怪讲理的。
“指挥拆这庙的是哪任县令?”安奕好奇地问。
闻言,张光义沉默了会儿,还是答道:“便是现在这任。”
“温宜兴?”安奕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在林桂县待了二十多年?按三年一任,也该有起码七任了,这年考竟然一直不贬不升?不对,你确定那山神庙是他下令拆的?”
先不提为何究竟一直留在林桂县县令位置上不动,这拆除山神庙的手段,可不太像是一个和黑帮搞同流合污,终年不理政事的县令能使出来的。
“是,我很确定。”
张光义神色略有些不自然,“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可当年的温县令,还算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也曾做过许多好事。”
安奕大脑一片空白——字面意义上的。
倒不是他这样就简简单单的懵逼了,而是他努力回想,也没从前身的记忆里回想起有关的半点内容。
年纪小不记事,年纪大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什么都不知道……连八卦吃瓜的优良传统习惯都没有,真是个废物!
狠狠唾弃一番“自己”之后,安奕只能轻咳两声,询问道:“张哥,反正还有段路,详细说说?”
“说那些有什么用?以前做过再多事,现在也变成了这样……好吧,就和你简单说说。”张光义摇摇头,见安奕坚持,便缓缓开口。
“先说最主要的一件吧。你应也知晓,我们这林桂县地界,山多水浅,路多崎岖,又有虎豹狼虫,实乃险恶之地。”
安奕点头,这他肯定是知道的。岭南嘛,负责接收流放犯人的地界,那环境能宜居、适合行走到哪去?
要是道路通畅,环境宜人,犯人来这是享福还是流放来了?
“故而,二十多年前,林桂县是没有水路贸易和大规模山路运输的。”张光义道。
“张哥,”安奕面色古怪,“你不会和我说,现在的情况,都是温宜兴搞出来的吧!”
对现如今的林桂县情况,安奕还是略有知晓的——水路贸易畅通无阻,山路也有数条官道直通安南府,可谓水运陆运全通,大大促进和方便了周边贸易。
“正是,”张光义沉声道,“写表于安南府,得令开凿拓宽运河。而后又以工代赈,砍伐树林,逢山开路,遇河搭桥,增设官道……”
安奕不语,只是一味扶额。
这听上去根本就不该是个反派贪官干的事!
说好的劳民伤财贪得无厌呢,说好的挥霍无度荒唐断案呢?
这干的事,在好官里面都算是卷的!
“等等,都这么干了,他还没升迁?这都不能入安南府,入朝廷的眼?”安奕紧皱双眉。
“这就谁也不知道了。”张光义摇头,“可能是那次山崩之事死的人太多?”
“这关他什么……”安奕话说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身形一顿,“你刚刚说砍伐树木开通官道?”
“是。”
“从哪砍?”
“自是就近砍伐,否则岂不是空耗劳力?”张光义回答得理所当然。
安奕挠头。
好吧,可能还真关他事……
严重砍伐树木导致水土流失可能引发山体滑坡,这种知识点,不知道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环境知识,这是在填饱肚子之后才有心思去关注研究的,在这个还有许多人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代,谁还管这些?
但问题也就在这,安奕知道这可能相关,其他人不应该知道啊!
难道是业绩太好太卷,导致同行看不下去,故意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压,只是没承想歪打正着?
“那他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安奕问道。
“不知道。”张光义有些不耐烦了,“谁会有心思去探究这个的原因?”
“没有突然的变好,也不会有突然的变坏。这些,总不会全都是无缘无故的。”
安奕沉吟,“那之后他还做了些什么吗?”
“没什么了,之后,就是桂河会开始在林桂县逐渐变得强盛。”张光义说着,目光瞥见路边纠缠在一起的植物,“哦,还有这个。”
“这个?”
安奕顺着望去,看见已被淹没大部分的曾经官道上四处蔓延,灌丛中、树木上全部爬遍的那些藤植,蹲下,扯起一束仔细辨认。
“葛藤?”
“是,原本没这么多的,出了事后,县令让人专门种了很多,劳民伤财,但说是为了好看。后来这么多年一直没管,现在漫山遍野都是了。”
张光义点点头,“仔细想来,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往现在这样变化了。”
这可不是为了好看……
安奕尝试着用力拔扯一根葛藤,但蔓延纠缠在一起的葛藤已然连成一片。
就算安奕用尽全力,也只是拔出一小片,而随着牵扯到其下复杂根系的植株越来越多,他最终只能放弃。
但,这已足够得出答案。
安奕环视一周,触目所及,葛藤几乎无处不在!这种生长迅速,适应性极强的植物在这些年里找到了一片再适宜不过的土壤。
而它们的茎蔓连成一片,主根深扎,侧根联合,以近乎恐怖的数量层层堆叠之后,在这山间,在这土壤上,构建起一层天然大网!
尤其是对于林桂县这种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土壤厚度本就不高,再以这可以起到固化水土作用的植株群组成防护网之后……
“自那之后,应该再也没有过,像之前那样山崩地陷之事了吧?”安奕问出,语气中却带着淡淡的笃定。
“确实没有了,这种事本来也不多,”张光义笑道,“说不定还真是那山神庙的问题,当时也有人说是邪祟占了山神庙之后作恶……”
安奕没有接这个话头,无数的疑问正徘徊在他心头,如千丝万缕互相缠绕,斩之不断,挥之不去。
现在,他对那素未谋面的临桂县县令温宜兴,有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捕头!捕头!”
仵作和文书迎面跑来,语气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成什么体统,给我站稳了,好好说话!”
张光义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就是两具尸体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死相再惨,难道还能比之前的那具惨多少不成?”
“不,不是,”仵作大口喘气,“先前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
……
废弃山神庙。
院内仍然是熟悉的枯藤老树,只是那昏鸦不知飞哪觅食去了。
而庙内,是陌生的。
安奕紧皱眉头地看着四周——只剩基座的神台,几十年前的山神像早就不知哪去了。地上散落的青砖,破旧甚至起伏,中间长出青草……
可地上的两具尸体不见了!
不翼而飞?
“怎么可能不见了!发现之后不是应该一直有人轮班守着这里才对吗?”张光义质问守护现场的衙役。
“捕头,我们一直在这啊,真的一直在!根本不敢有半刻离开,但,但是这……我们真不知道去哪了啊!”衙役叫屈道。
“……”张光义当了这么多年捕头,一个人撒不撒谎,他可以凭借对方的语气神情判断出真假。
而现如今,在他看来,这衙役所言很可能是真的。
再继续质询下去,也得不到结果,张光义索性看向若有所思的安奕:“安奕,你怎么看?”
“从路人发现尸体,到转告村正,村正核实再派人通知县衙,直至衙役到场,这尸体定然是在这的。”
安奕开口。
“所以,尸体失踪的时间,只能在衙役到场,封锁这山神庙看守之后。”
“我观他们不似说的假话……”张光义压低声音,附耳说道。
“是,我也觉得。”
安奕点头,“而且有一点是他们绝对无法做到的……太干净了。”
“干净?”张光义反问,他环视一周,破庙里乱七八糟的,怎么都和干净扯不上边。
“我不是说整体,而是单指一些特定的东西。”
安奕右手扶住剑柄,声音很轻,但在这山林之间,一时寂静下来的破庙里,仍清晰可闻。
“比如……血呢?”
张光义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眼睛直直定住,几乎打个寒战。
是啊,血呢?
死了两个人,还是割喉放血的,现如今尸体不见,姑且算它“长翅膀”飞了,可那些流出来的血呢!
庙内堂中,神台之前,青砖地面上,莫说是血了,哪怕刻意用大量水冲洗过后的水痕都没有!
“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张光义同样下意识地将右手置于腰间刀柄上。
“不可能真的凭空消失,如果不是当着衙役的面出去,那要么上天,要么……”
安奕迈动脚步,时刻戒备着,在这堂中行走起来。
他走得很慢,跨度极小,且脚步刻意加重。
约莫十几步过后,一脚落下,松动青砖下传来与众不同的回响。
“要么,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