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崽崽们用竹扁担抬着从溪边捡来的卵石,在台基中央垒出直径七尺的基圈。
江月瑶抽出腰间柴刀,砍下细竹绑成丈量绳,按古法定中心、划外径的工序校准窑体。
四郎踮脚往缝隙里塞着草茎,这是他娘亲告诉他的防裂方法。
“窑底要铺三层石板,中间夹着细沙。”江月瑶手把手教四个崽崽用竹尺测量间距,“这样热气才能顺着烟道往上走。”
她将碗口粗的杉木截成半米长的木桩,在窑体四周楔入地面作为支撑。
真正的挑战始于窑壁堆砌。
“斜着码,每层要错开缝道。”她示范着系统提示“鱼鳞砌法”,用黏土加草浆作黏合剂封闭碎石之间的细微缝隙。
江月瑶在窑顶预留的孔洞旁,用竹片勾勒出放射状凹槽。
裴大郎将晒干的芦苇管嵌入其中,形成空气对流通道。
最精妙处当属窑门设计,裴四郎灵光一闪,想到用碎陶片拼出可调节的通风口,借鉴了水车闸板的原理,能通过移动木楔控制进风量。
……
暮色漫过溪畔时,窑炉已经差不多快成型。
裴三娘将最后一块槐木砧板架在青石上,揭开陶瓮的瞬间,烤鱼的焦香混着新麦烙饼的热气,顺着晚风攀上正在垒石的二郎鼻尖。
“开饭啦!”三娘用虎牙咬断缠在竹筷上的麻线,青玉色围裙拂过四郎发顶,“四郎且闭眼。”
沾着炉灰的指尖灵巧一挑,将烤成蜜色的鱼眼珠搁在他碗中,“娘亲说鲈鱼左眼聚月华,右眼凝日精,我们四郎要都吃了才能变成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孩。”
江月瑶咬开烙饼焦壳的瞬间,野葱混着松茸的鲜甜在舌尖炸开。
裴三娘在松林里面找了不少野葱,还有刚刚冒出来的松茸菇,就着白日里买的灰面做了几个烙饼。
不得不说,三娘的手艺是真好。
江月瑶望着四个毛茸茸的发旋,忽然瞥见大郎攥着陶碗的右手,掌纹里嵌着的砂砾正渗出细小的血珠,在暮光下像撒了一把碎珊瑚。
“叮——”识海中突然浮起个绘着草药的玉瓷罐。
她佯装盛汤,实则借着陶勺翻搅,将兑换的草药藏进袖袋暗兜。
琥珀色药膏泛着忍冬清香,触手却是温泉水般的柔滑。
“大郎来。”她屈指轻叩青石台面。
少年迟疑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掌,江月瑶突然握住他手腕往破旧竹筒的溪水里浸。
春寒未消的溪水激得大郎倒抽冷气,却见母亲从袖中取出药膏,用尾指蘸着月光般的膏体,沿着他掌纹的沟壑细细涂抹。
“这是……”少年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蝉翼般的透明薄膜,清凉感顺着经络蔓至心口。
暮色中娘亲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似的影,让他想起幼时元宵节父母同在的感觉。
“是娘糊涂。”江月瑶忽然攥紧他即将抽离的手,指尖在他新愈的皮肤上摩挲,“让你们跟着娘吃了许多苦,你们会怪娘吗?”她声音哽在喉头。
她没有做过母亲,也不知道如何做好一个母亲。
“娘亲,你不要这么说。我们兄妹都最喜欢娘亲,只要跟娘亲在一起,我们什么都不怕。”三娘丢下碗筷,跑过来抱着江月瑶。
四郎忽然将鱼腹部的肉塞进她唇间:“娘亲也吃!”
孩子油汪汪的手指在她袖口留下月牙印,“三姐说娘亲吃了鱼肉身体才会变好。”
一家人在嬉戏打闹中吃完了晚餐,一起来到窑炉边各司其职。
窑炉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正式修好,江月瑶将白垩石缓缓投入炉中,随后点燃了火种。
窑炉里的火光在暮色中跃动,几个孩子裹着补丁棉衣围在炉子旁。
裴大郎蹲在窑口拿树枝拨弄火堆,火星子溅到青石板上又倏然暗下去。
二郎踩着草鞋在碎石地上来回踱步,忍不住扯住江月瑶的衣袖:“娘亲做这炉子定是要烧石头?这灰扑扑的石头能顶什么用?”
江长庚明显没有裴大郎沉得住气,开口询问:“姐姐,你辛辛苦苦做一个窑炉是想要烧制这些石头吗?”
江月瑶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鬓发,指尖沾着窑灰在三娘脸上抹出道黑痕。
“当然,这些是很重要的材料。”
裴四郎突然拽着她的裙角仰头:“盖房要用青砖,娘亲烧的可是造屋的砖?”
孩子们闻言都踮起脚尖朝窑口张望,三娘鼻尖几乎要碰到滚烫的窑壁。
裴四郎对这些东西倒是天生的敏感,他也拉着江月瑶的衣摆问道:“娘亲,这些石头是用来修建房子吗?”
“当然不是砖头……娘亲想要造个五丈见方的大院。”江月瑶用火钳夹起块侧柏枝扔进火塘,树枝爆开的脆响惊得二郎往后跳了半步,“等院墙立起来,我们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个安全屋。”
三娘立刻拍着沾灰的小手欢呼:“娘亲定能造出比里正家还气派的院子!”
没办法,三娘就是江月瑶的脑残粉,没有任何理由都要捧自己娘亲的场。
话未说完就被江月瑶赶着往茅草屋去。
“你们先去睡。这炉子不能停火,娘亲要整夜守着它。”江月瑶将孩子们赶进临时搭的茅草屋,给孩子们都盖上了一层新买的棉絮被子。
做完一切后又转身往火塘添了把侧柏枝,树枝燃烧的噼啪声里,映得她眼底晃动着暖融融的光斑。
崽崽们裹着暖乎乎的棉被仍不肯安分,二郎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娘亲,我和大哥轮着添柴可好?”
三娘忙拽着四郎的衣摆坐起来:“我给娘亲唱童谣提神!”
窑炉一旦开火就不能停下,温度不均匀是无法烧制出生石灰的。
“都去歇着。”江月瑶将崽崽们再次裹在棉被里,三娘怀里的汤婆子磕在门框上,洒出几滴温水。
待给四个被窝掖好棉絮,最小的四郎忽然从褥子下摸出个竹筒:“我给娘亲留了糖渍山楂!”
江月瑶瞥见四面透风的茅草屋,大郎的布鞋尖抵在门槛,二郎的皮水囊悄悄挂在门边,三娘缝了一半的棉袜整整齐齐摞在柴堆上。
她望着这些零零碎碎的牵挂,鼻尖忽地发酸。
这四个崽崽聪明懂事得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