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九嵕山,昭陵
“赔了。”
“没赔。”
“肯定赔了。”
“肯定没赔。”
“要是没赔,突厥人怎么可能轻易退去,人家不要面子的?”
“那要是赔了,准确的说,是像你们说的那样,倾尽内帑,国库搬空,突厥人又为什么退?
他们是傻子吗?
他们难道不会直接杀进长安?”
“……”
山梁隆起曰嵕。
圣闻周达曰昭。
九嵕山,昭陵,自一九六一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迄今已有六十余年。
犹记得当时的昭陵并没有什么人来。
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一座陵墓而已,太遥远了,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谁有心思去了解那个?
再说了,历经上千年的风雨,又频繁遭遇战火荼毒与盗墓贼光顾,当时的昭陵一片残败,亦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直到进入二十一世纪才渐渐热闹起来,慢慢的,游客越来越多,与之相关的争议也越来越大。
其中之一便是所谓的渭水之盟。
听着周围传来的争论,少女亦颇为好奇,眼珠子一转,便问身边搀着的曾祖:“太爷,您不是研究历史么,那渭水之盟,太宗皇帝到底赔是没赔?”
曾祖生于民国,今年已是九十有九了,打过鬼子,当过教授,一生履历及其丰富。
而今身子骨却还颇显硬朗,闻言笑了笑,道:“应是赔了些许吧,太久远了,当年之事,今时今日,又谁人能说得清?”
“那些许是多少,总不能真就倾尽府库吧?”女孩显然不满意,傍着曾祖的胳膊,娇嗔跺脚不依。
“那不至于。”
“就像有些人说的,真要倾尽府库,赔得太多,突厥人还不立马看出端倪直接策马杀进长安?”
“不过话又说回来,彼时的长安城府库中没什么东西也是真的,就算有心多赔,怕是也拿不出来。”
曾祖呵呵一笑,抬首看去,那是九嵕山峰峦汇聚之处,亦是昭陵主墓所在。
时至今日,他依旧清晰的记得,贞观十年那个雨天,他挚爱的观音婢葬在了那里。
女孩眨眨眼:“曾祖你怎么哭了,眼里进砖头了吗?”
“是啊,眼里进砖头了,好大好大一块砖头。”曾祖笑笑,虽是快要入土的人,却也习惯现在小孩说话的方式。
女孩嘻嘻一笑,调皮做了个鬼脸:“我觉得也是,曾祖跟太宗皇帝同名同姓,才不是爱哭鬼。”
言罢话锋一转,雀跃道:“接着说,曾祖您刚才说应该没赔太多,既然如此,那突厥人又怎么会甘心退去呢,难不成真被吓到了?”
“也不算被吓到吧!
当时的长安城的确没多少兵马,而且内部不稳,不少人在暗中观望。
但是别忘了,还有渭河呢!”
“渭河?”少女侧目:“有什么说法吗?”
“有啊,当年的渭河可不是现在的渭河,当年的渭河,宽着呢,渭水滔滔,平均宽度千米以上,水还很深,是主要的漕运河道,往来商船络绎不绝。”
曾祖笑眯着眼解释,当年的渭水确不比今日,今日之渭水,好些地方都断流了,人们都把裸露出来的渭水河床当成了沙滩游乐场,而当年的渭水,白浪滔滔,根本不是玩闹的地方。
“意思是,渭水就相当于当时长安城的护城河,当时的长安城,完全可以据河而守?”听曾祖这么一说,少女似乎有些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曾祖笑笑:“没那么简单,但也差不多,唐朝的长安城没有护城河,但对于西北方向来的突厥人,渭水就是天然的护城河。
当时的情况,与其说突厥人被吓退,不如说突厥人知道根本打不过来。
毕竟突厥人是骑马的,不擅水战,也没有战船,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太宗皇帝狠下心,毁掉中渭桥并东西渭桥,对面突厥人就只能干瞪眼。”
“这样的吗?”少女眨眨眼:“那渭水上的桥是什么做的,木头吗?”
“不然呢?”
“遗址你也去看过啊,东西渭桥宽十多米,长近六百,中渭桥宽二十,长一样近六百,都是木头。”
说起那些尘封在故纸堆的旧事,曾祖如数家珍,好似一切都曾亲眼目睹,近在眼前。
又笑着说道:“而且当时大唐各地兵马已经在调动了,长安无兵,不等于大唐无兵。
当时的情况,颉利虽陈兵近二十万在渭水北岸,却也面临着后路随时被李靖等人切段的危险。
再算上时间,当时已经是八月底,那可不是现在的阳历八月,那是农历,阳历来说已经十月十一月了。
那个时间点,若是再不回头,继续耽搁下去,那么即便路上不遭遇阻截骚扰,迎接他们的也将是天寒地冻,茫茫大雪。”
“这样的吗?”
“意思是,其实当时的长安城根本没什么危险,哪怕不毁桥,只要据水而守,真打起来,最后吃亏的也必然是突厥人?”
“可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谈,还要签城下之盟,赔东西呢?”
少女恍然,却也更搞不明白了。
曾祖就笑:“因为对岸还有老百姓啊,况且当时玄武门刚过,太宗皇帝初继位,内部暗流涌动,实在不适合开战。”
“于是就相互妥协了一下对吧?”
“嗯,差不多是这样,突厥人不傻,也没那么容易满足,之所以杀白马誓盟,拿点东西就走,不过是借坡下驴。
只是当时的太宗皇帝到底年轻气盛,没怎么吃过亏,只觉得折了面子,故一直引以为奇耻大辱。”
说起这些事,曾祖苍老的面容上不禁又露出一丝丝的古怪。
很快又消失不见,毕竟那是太宗文皇帝,关他李世民什么事?
少女欣然,脚步欢愉:“这个我知道,太宗皇帝很生气,于是就拉了一帮人在东宫练兵,三年后,一举荡平突厥王庭。”
“嗯。”
“好像是,据说就为这个,三年没出过长安城呢!”
“之后就放飞自我了,三年一过,便兴匆匆带了人出去打猎。”
“……”
曾祖嘴角噙着笑,可最终他没能再次走到主墓前。
半路他就停下了。
渐渐昏沉的暮色中,预感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打发了小重孙女,独自孤寂的坐在石凳上,痴痴望着远方。
观音婢啊观音婢。
这次,真的是朕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啊!
朕上网查过,这世上与朕同名同姓者六千余,真正记你在心上的太宗文皇帝,却仅有朕一人。
忽然又隐约听到马蹄声。
“驾。”
“驾。”
“边关急报,突厥犯边,边关急报,突厥犯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