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觉醒温迪戈
德克萨斯的干旱平原满是焦黄砂土,远处缓缓拱起的地势连成了数十片断裂的山脊,黄昏来临,太阳为平原披上了一层红色霞光。
气温依旧干热,万里无云的苍穹压了下来,令霍尔斯堡半空盘旋的秃鹫发出凄厉的嘶鸣。
罗杰躺在堡垒门口,微红的眼帘外,是不时晃过的黑影。他轻轻张开眸子,秃鹫摇摇晃晃地扑闪翅膀,正要落在堡垒的尖木围墙周遭,准备享受饕餮盛宴。
他不曾想自己变为猛禽的腹中餐,于是咬牙坐了起来,咧着牙大口呼吸,浑身剧痛,令他惨嚎不断。
“滚开,滚开!”斥退了惊慌飞起的秃鹫,连带拉扯了他身上的伤口,罗杰几乎就要再度晕厥过去。
他重新平躺在地,回想白日发生的事端。
那三颗弹丸分别打入了他的右胸,大腿和肩膀,爆起了大片血雾便轰然倒地。
“我居然没死?”他质问自己,奋力抬起双手,小心地贴向破烂的衬衣长裤,摸了摸三道伤口,呼吸凝滞起来。
没有皮肉绽开,血液早已干涸,三颗遍布血污的铅弹被横扫过来的手拂落在地。
这些对普通人已经是致命伤害,足以致人死地。
但罗杰疑惑的是,卡森上校没有朝他脑袋开瓢,或者干脆利落地打烂心脏,这些都没有做。甚至也不动用自己大口径的火器。
脸色阴晴不定,罗杰明白了上校是没打算杀他,但同时也是一项测试,倘若普通人断然早已咽气,倘若是血族,这些痊愈后的伤口就是一道道铁证。
下次再不小心碰见刘易斯堡的上校和其步兵团,与送死无异。
罗杰不清楚自己做出的那些举动,是否动摇了上校的决心,但那个叫莉莉娅的怪异人类,一定是个值得千刀万剐的婊子,那言语之间的鄙夷丝毫不把他当人。
一股饥饿感刹那间出现,今天早上还在床上被喂了一碗燕麦粥,已经消化了个干净。
罗杰挣扎着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入霍尔斯堡的仓库,冷房酒窖,主宅的两层七间卧房,发现所有建筑都是背光建设,七间卧房皆一扇左上角的小窗透光,就像小镇骑警给犯人关押的监狱,阴恻恻的。
只有罗杰自己的房有两扇落地大窗,甚至有阳台,但罗杰眼下顾不得考虑细节,他开始翻箱倒柜,想找些吃的,结果惊讶地发现鹅绒床垫、被褥和枕头,女士用的梳妆台等小部件,衣柜内所有衣物,所有霍尔斯家的财产近乎空无一物,空荡荡的宛如一栋刚刷了蜡的新楼。
该死的刘易斯堡……他猛地发觉今天老家惨遭两波洗劫,气得他嘴唇发白,无力地笑了。
心间涌现怒意,很快被饥饿压了下去,他开始干呕,从未经历过的胃痛爆发,肠子拧转一团,罗杰又眼前一黑,倒在了木地板。
……
恍惚间,楼外有踢踏的声响,气若游丝的罗杰耳朵一颤,听到了咴咴声。
他几乎是匍匐下楼,从楼梯滚了下来,此刻黄昏更显,霞光将堡垒轮廓拉长,斜斜的影子好像水草摇曳。
一匹装了墨西哥马鞍的栗色马跃然眼前,它不安地躁动,没有缰绳,在主宅前来回游荡。
罗杰当下凝固,迅速扫视四周,神情由狰狞可怖变为稚嫩天真。
直到仍然只有一匹马晃荡,主人并未出现,他才迟疑半分的弯着腰站起来,从衬衣里掏了掏,拿出一把碎了一半镀银镜面的镜子。
他悄然用镜子倒映背后的景象,确认没有鬼鬼祟祟的魅影藏匿建筑的阴暗面,才一咬牙,砸碎镜子,一把尖锐的银镜碎片便被攥在手中——
他内心有股本能的呼唤,晃荡的栗色马在脑子里解剖为流动的血溪,是如此热气腾腾,如此散发佳肴的香气。
于是不再犹豫,趁马儿踱步到身边两步之遥,银镜刀猛然划开那长长的脖颈,其上的肉筋骤一收缩,一泼冒着热气的血浇筑在罗杰的头上。
马儿嘶鸣阵阵,动作猛烈起来,蹄子上下踩踏,不停地腾空踢飞泥块,时而尥蹶子,时而撞上了前廊的柱子。它怒睁猩红的马眼,扫到了那个连连后退的肇事者,这个人类躲在一摞原木的后面,伸出舌头舔舐唇周的血,那是它的血!
它无力侧翻,紧贴着仓库的墙滑倒,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类飞扑上来,抱着自己马脖子开始啃吸。
罗杰顾不上什么了,吸吮马脖子的血缝,大口贪婪地吞咽爆开的血流,他双手扯着奶白色马鬃,不让马站起来,一直到二十分钟过去,圆润的马肚子勒出了一长排肋骨,整匹马迅速瘪了下去,成为了一匹干瘦的马尸。
晚霞褪去,浅淡的夜色笼罩住霍尔斯堡垒,罗杰大口喘气,他背靠墙壁,一股异样的满足感让他绽开笑意,昏昏沉沉的状态已经不见,他的感知清晰起来,霍尔斯堡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直到那只秃鹫不知何时立在主宅的屋顶,粉色的红日就在它的背后慢慢沉落。它看向罗杰的眼神依然是饥渴无比。
“你一直都在?”罗杰内心咯噔,察觉不妙。
“我一直都在。”秃鹫高亢地叫了一声,便俯冲过来,在他的视野里放大,一声宛如魔术的爆炸声响,于白色烟雾中,一袭披着罩袍的曼妙身影轻盈落地。
莉莉娅捧着牛皮笔记走过来,罩袍内是裁剪奇怪的黑色修女服,白色束腰勾勒两侧腰线,裙摆遮住了膝盖,一双白皙小腿下没穿白袜,白里透粉的脚踝踩着一双闪烁光泽的黑平底鞋,与四下肮脏的环境形成强烈反差。
“霍尔斯的血裔,你果真藏得够深,”莉莉娅的语气充满鄙夷,“我就说你的身份信息怎么一直不透明,霍尔斯把堡垒搬迁到西德克萨斯领地是有原因的,这样就规避了北方神圣教会的监察,毕竟这里连行政机构都未划分嘛。”
罗杰仍然是满脸傻楞,但莉莉娅不吃这一套,抬起一只脚,鞋尖精准地撩开了他的衬衣,三处形成血痂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落疤快,而想象中被拉扯的疼痛没有出现。
“你真的很装,”莉莉娅呵呵笑了一声,“你知道卡森那老头为何不杀你嘛?”
罗杰感到左肩一沉,她撩开衬衣的鞋尖换了个角度,踩上了他的肩膀。香风扑面而来,白花花的小腿几乎贴向侧脸,绒毛清晰可见,肌肤的青丝血管若隐若现,他隐隐听见血液潺潺流动的细响,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但饱腹感已经强烈,罗杰更倾向于这是莉莉娅的体香。
他神情恢复了平静,终于开口说了句莉莉娅听得懂的人话。
“我爷爷出钱建了教堂,按理说,你们在这里都受他恩惠,嗯,你们是要每周做礼拜吧?”
翻阅一遍遍记忆,罗杰知道霍尔斯全家连血族都不曾透露给他,所以他只能套出有限能够保命的信息。
莉莉娅脚下用力,让这个野种后仰一个角度,面部朝天,免得窥得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有个得了白血病的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她摇了摇头,“仅此而已。我们神圣教会日夜向圣母祷告世人和平,悲悯世间苦楚,基特·卡森就是被感召的一员,只可惜,他可怜谁,都不能可怜一个血族败类,你们甚至不是人,连腐叶掩埋的死鼻涕虫都比你们有价值!”
罗杰迟疑道:“我是科曼奇人……”
“那就是野种!”莉莉娅左右四顾,看了眼逐渐深沉的夜色,“我这就抓你去缅因大教堂,你以为科曼奇武士能追上我?呀,不是,你原来是在威胁我?”
莉莉娅撩拨额间垂下来的金发,神情愈发嚣张,“说起来是我救了你的命,我把自己的马送给你了,你应该感谢我。”
瞥了眼身侧蜷缩一团的马尸,罗杰神情变幻,半响才支吾道:“缅因大教堂离这儿多远?如果我不想去呢?”
“你在白日做梦,呀!”
莉莉娅眼前一黑,大片的砂土漫天飞来,她连忙扯起袖口挡脸,结果因为重心不稳,安放在野种肩膀的小腿被一双手牢牢握住,刹那间仰天后翻,从视野内的天空迅速倒转为砸来的泥地,一张俏脸就这么摔入了地面。
这还没完,罗杰胳膊极其专业地环抱莉莉娅脖子,将她的后脑使劲窝在自己胸前,两手锁住,形成一个漂亮的“断头台”锁技。
“我这一下可以半分钟要了你的命,”罗杰轻声说道,“我不想杀人,但没办法,我不想喝铁水。”
结果胳膊刚开始使劲内压,怀里的女人又爆成了一团烟,瞬间消失了。
一只棕色毛皮的花栗鼠,吱吱喳喳地叫着,蹦到罗杰的脸上,一口大门牙啃住了他鼻子。
“啊!!!”剧烈的疼痛令他叫出了声。
莉莉娅变作的花栗鼠开始炸毛,她气得浑身发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制伏过。
哗一声,她不再废话,大片烟雾再度变化,一头巨大的白头老鹰转瞬出现,罗杰来不及反应,便被两只锋利的鹰爪抓住了肩膀,同时爪尖死死嵌进肩胛骨的肉,六个血洞喷出了六道血泉。
罗杰几乎疼晕过去,纵然通过吸血恢复了所有精力,纵然运用了前世的经验制伏她,但都被沟槽的魔法打败了。
腾空而起,一声鹰啸席卷长空,他勉强睁开双眼,惊觉脚下的霍尔斯堡愈来愈远,衬衣猎猎作响,大风扯得他黑发生疼。
十几个呼吸,一只老鹰就带着猎物飞离了地面数千米,飞往西德克萨斯平原的东南方向。
“我本想省去力气,带你到科林小镇坐篷车来着,”莉莉娅越想越气,甚至带上了哭腔,“我喂了你一匹马,好声好气请你上路,到北方的缅因州要花上一个月,足够你忏悔罪过了,可你,可你!”
罗杰听到了,笑了一声:“罪过?”
知道他又要想法子狡辩逃生,莉莉娅赶紧摇晃爪子,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这几个字刺入他的耳朵,罗杰心头涌上绝望,但紧接着,一道沙哑的笑声没来由地于他脑海回荡——
‘神圣教会就这点本事?桀桀桀桀。’
罗杰的后脑在这时飘起一片黑雾,他的双目褪去眼白,极度的黑覆盖住了双眼——
‘罗杰·夸纳,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
‘给我更多生灵,我就听你母亲乞求,永远附着你的躯壳。’
罗杰此刻开口,让头上的莉莉娅一个趔趄,全身如坠冰窟。
“我是,温迪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