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别的车站

2003年的冬夜，站台犹如被严寒封印的时光角落，每一丝空气都冻结着彻骨的冷意，恰似一截僵死的血管，毫无生机与活力。凛冽的狂风仿若狰狞的恶兽，在站台间横冲直撞，肆意裹挟着几张残破不堪的纸片，在铁轨间疯狂旋舞。

沈青梧静静地依偎在我身旁，刺骨的寒风如利刃般割过她的面庞，鼻尖早已冻得通红，恰似一颗熟透的樱桃，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尤为醒目。她呼出的每一口白气，都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在镜片上迅速化作一层厚重的白雾。紧接着，那白雾又缓缓汇聚成细密的水珠，顺着镜片簌簌滚落，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水汽，还是她悄然滑落的泪水。

我抱住她，轻轻低下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眼神中满是决然与不舍，然后轻轻松开她，该上车了。她突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冷若寒冰，指尖微微颤抖，却带着一股近乎倔强的力道，仿佛一旦松开，便会永远失去我，失去整个世界。

“林深，你一定要在BJ好好发展，实现自己的梦想。”她的声音颤抖着，却透着一股坚定，“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不要辜负自己。”

随后，她用力将那支她一直在用的派克钢笔，塞入我的掌心。青铜笔杆上“见字如梧”的刻痕，尖锐地硌着我的手心，带来一阵刺痛，仿佛要将这四个字深深嵌入我的血肉之中。那字上的暗红漆色，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下，犹如从她心口汩汩涌出的鲜血，触目惊心，无声诉说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每周都要手写信。”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鼻音，似在极力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泪水。说着，她缓缓抬手，解下那条陪伴她许久、如今已微微褪色的红围巾。她的动作轻柔而迟缓，宛如在进行一场无比庄重的仪式。双手轻轻将围巾缠绕在我的脖颈，缠绕之际，她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我的后颈，那触感，恰似一片在寒风中飘零、即将消融的雪花，带着丝丝凉意，却又让人心生怜惜。

远处，绿皮火车缓缓驶来，巨大的气浪汹涌扑来，吹乱了她的发丝。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泪珠早已盈满，此刻再也不受控制，一颗颗滚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晶莹的泪痕。在列车员愈发急促的催促哨声中，她似是用尽全身力气，陡然踮起脚尖，整个人前倾，在我的嘴角印下一个仓促却深情的吻。这个吻，带着她咸涩的泪水，我怀着对她的满心的不舍，也带着对未来未知的恐惧。黯然上了火车。

“电子稿不算数的。”她在车下声嘶力竭地呼喊，然而她的话语，却被进站汽笛那尖锐刺耳的声响无情吞没，消散在这冰冷的夜色之中。

月台广告牌散发的微弱荧光，宛如一层薄纱，淡淡地洒在她的侧脸，图片上广告字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她那剧烈颤抖的双唇，仿佛在竭力掩盖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哀伤。

列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仿若命运无情的宣判。我隔着车窗，眼睁睁看着她追着火车奔跑的身影。她头顶的红色线帽，在狂风中肆意飞舞，恰似一只折断翅膀的残蝶，在这冰天雪地中挣扎、飞舞，凄美而绝望。她的脚步踉跄，却始终未曾停下，直至跑到月台尽头，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粒如朱砂痣般的小点，消失在那无尽的黑暗里，只留我在列车上，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满是空洞与怅惘。

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穿行在隧道间，餐车工作人员正扯着嗓子叫卖五元一份的盒饭。我怔怔地盯着面前塑料饭盒里那蔫黄的菜叶，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去年秋天的那次秋游。彼时，她带着一个保温桶，当她揭开盖子的瞬间，金黄的小蛋糕整齐地排成心形，底层还藏着剥好的糖炒栗子，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而此刻，我手中的叉子戳破煎蛋，溏心缓缓流出，那模样，竟像极了昨夜她哭肿的双眼，满是哀伤。

手中的钢笔被我紧紧攥着，在掌心留下一道道红痕。我拿出餐巾纸，在上面写道：“这趟列车有 42个隧道，每个黑暗都是想你的瞬间。”窗外的光影忽明忽暗，青铜笔帽反射出的光影，让我的面容显得扭曲而模糊。恍惚间，那面容竟渐渐与她的模样重叠，令我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