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3章 案子换人办
此时,李伯弢正和那四位内监聊得热火朝天,你一言我一语,哥们情深,几人恨不得马上结拜为异姓兄妹。
正谈得兴起,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转眼陈牢头已走了进来。
他朝李伯弢拱了拱手,脸上依旧挂着笑,道:“李公子,请随我来。”
说罢便打开了木栅牢门,领着他往后狱走去。
李伯弢有些纳闷,不知这又是哪一出。
正要开口询问,陈牢头却抢先说道:“李公子莫急,稍安勿躁,等会儿自有人来见你。”
话音未落,人已被带入一间密闭牢房。
李伯弢刚在木榻上坐下,还未喘口气,只听得“吱呀”一声,厚重的牢门又被推开。
一道人影缓步走入。
来人身着青色圆领补服,胸前一只彩绣白鹇鸟,正是朝廷六品官的制式。
身量不高不矮,面容清癯,眉如卧蚕,眼神冷峻,双颊略显削瘦,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从眉宇间透出。
他步履沉稳,走到李伯弢面前,微一点头,便立定不语。
李伯弢出身高门,娴熟官场,一看此人气度不凡,心下便知定是部院的科道官。
于是,立刻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不知上官尊姓大名,罪臣不胜惶恐。”
那人微微一笑,眼中寒光不减:“在下都察院监察御史,京畿巡城——左光斗。”
左光斗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他自然知道这是李总宪的侄孙。
昨日,刑部左侍郎张问达忽然现身都察院,随即在百官面前宣读圣旨——自今日起,由他暂署都察院院务,主持朝政纠察之事。
这圣旨一出,整个都察院顿时炸了锅。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用不了多久,经过一番消息的消化以后,都察院终于明白了——李总宪,不,李总宪的亲属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
一时间,有人瞠目结舌,有人眉头紧皱,也有人按捺不住地喜上眉梢。
都察院中的众人心中明白,无论如何,从眼下局势来看,东林党像是即将要拿下这一城了!
要知道,如今在朝中东林党能称得上“中坚”的高官不多,官职最高的也就两人:
一个是礼部左侍郎何宗彦,一个就是这位刑部左侍郎张问达。
而眼下,这位张侍郎竟一跃兼署刑部与都察院两衙门,可谓是身负双重实权,地位陡升!
若是这一回,真能借势彻底扳倒“浙党”在朝中的二号人物,完全掌控刑部和都察院,这种胜利,是东林自万历四十五年京察以来,从未有过的!
虽然圣旨上只说是“暂代”,但在众人眼里,张问达已经俨然成为东林崛起的旗手和象征。
都察院中的东林系御史,一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真正是群情激奋,奔走相告。
左光斗看着眼前虚弱不堪的李伯弢,依然没有出声,他脑海中还回荡着昨日张问达与他的一番谈话。
“少司寇,骡马市牵涉鞑子的案子,不是已经有吴允中与熊化两位御史在查办了吗?眼下突然换人,恐怕于情于理都难服众,对他们也是不公!”
张问达却只是轻轻一笑:“拱之,大司寇既然已经自请回避,就是为了避嫌。这是朝廷素有的规矩——谁家人涉案,谁就得退避三舍,免得惹人闲言碎语。”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语气更显锋利:
“同理可言,这吴允中本就是李志一手提拔,若他继续查案,就算那位郎官真是清白,也不免落人口舌,陷大司寇于不义!”
“你说是吗?”
左光斗微微一怔,没了言语,沉默片刻,只得轻轻点头。
张问达见状,神情略微放松下来:
“此案乃是皇上亲口下旨督办,非同小可!若是任其糊涂了结,或是徇私隐情,咱们怕是都保不住乌纱帽!”
“京畿监察御史里,老夫最信得过的,也就是你和高弘图二人。”
“不过,这案子,就交给你办了!”
张问达倒是没说为什么,有可能是因为李志不久之前罚了左光斗一个月的俸禄,也有可能是之前左光斗查办了很多大案要案——
当然,更重要的是左光斗乃是在都察院最为出名的东林党人,张司寇相信他自会为大局着想!
“记住,一定要彻查到底——那个郎官如何勾结鞑子?背后还有谁?绝不可含糊!这案子,关乎国运,关乎社稷安危,绝不能掉以轻心!”
“拱之,你可万万不要让‘大家’失望!”张问达语气沉沉,目光中满是弦外之意。
左光斗自然知道这张问达......或者朝中大多数的东林党人脑中在想些什么。
现在张问达已经暂署部院两衙门的事务,到时案子一结,去掉暂署转成正职,也或未可知!
左光斗看着李伯弢,一刹之间,竟然陷入了沉思。
李伯弢听那人自报名号“左光斗”,心中顿时了然,自己的案子,多半便是由这位当朝监察御史亲自主办了。
只是不知怎的,这位在史书中赫赫有名的清流人物,站在眼前却是一言不发,竟如老僧入定一般,静静看着自己,既无怒色,也无悲声,仿佛在打量,又仿佛在沉思。
这左御史今日亲至狱中,分明是要与自己当面一会。
而此时留下所谓的“第一印象”,在李伯弢看来,那就是自己能否从这案子脱身的关键。
如今刑部与都察院内外所发生的动静,李府早已派人通知了自己。
眼下这左光斗,被张问达亲点主持大案,虽未明言,却已不啻于宣告:东林已将此案视作扳倒“浙党”的关键一步。
李伯弢早已知晓,虽然在汪文言的穿梭之下,这礼部右侍郎韩爌为东宫所动,上疏为自己美言开脱。
但这绝不代表,张问达那厮会对自己,或是叔祖李志稍有手软。
相反,若是果真让东林一举扳成,更会让东林在士林中声望大振——
为了文官的体制,不问其党,东林可以将人从厂卫救出,这便是所谓的公义。
可若是与东林为敌,也可挞伐异己,清除一切阻力——此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术。
从此风向定矣,东林气势更盛,其威权更长,到时不用等泰昌继位,这东林就将无人可阻!
李伯弢沉思片刻,心中如明镜照人:
他自然不信,左光斗这样一个在朝名望日隆的人物,肩上不负张问达和东林的期待。
他身负使命而来,又怎会轻易放过一个涉案郎官?
但正因如此,这一面之会,更显得极为重要。
李伯弢目不斜视,心中却转过千般念头——
如此一来,自己马上就能得知这左光斗,究竟真如史书所称,乃端方正直之臣,还是也不过和其他人一样,表面清流,实则党同伐异。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是生是死,是忠是奸,怕是今朝此刻,便要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