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丝劫
晨光穿透雕花木窗的冰裂纹，在铜镜表面切割出蛛网般的金线。林渊凝视着镜中斑白的鬓角，第三根彻底灰化的发丝正从指间滑落。昨夜梦境如附骨之疽：血色冰原延展至天际，苏璃跪坐在冰魄凝成的墓碑前，指尖蘸着融化的雪水刻下「第七世·林渊卒于霜月廿三」。那些冰晶文字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紫芒，像极了春祭大典上的蚀骨磷火。
「咯吱——」
竹门被北风推开缝隙，裹着雪松清香的寒流涌入室内。苏璃素白裙裾扫过门槛，鎏银药盅在她掌心蒸腾雾气。林渊注意到她耳后新增的冰纹——那是同命契反噬的印记，形如并蒂莲的根系，正缓慢蚕食雪肤。
“赤炎山...“她以指为笔，在凝结霜花的案几勾勒地图。冰晶线条随灵力游走，呈现出熔岩地貌特有的暗红色等高线，“封九幽的渡鸦卯时送来这个。“
青铜残片从她袖中滑出，在药雾里浮现金色蚀文：
「弑神第十步：浴凰血，取夏髓。忌情动，违者魂裂。」
林渊瞳孔骤然收缩，青莲纹应激蔓延至颈侧。他猛然攥住苏璃手腕，却在触及冰肌玉骨时怔住——同命契传来的不再是清冽的雪松气息，而是腐朽千年的沉香木味道。这气味与昨夜梦中墓碑的紫芒如出一辙。
「你的冰魄...」他指尖掠过她耳后冰纹，霜花在触碰处绽开细密裂纹。
苏璃侧首避开，药盅搁在鎏金暖炉上。十二种珍稀药材在冰魄寒焰中沉浮，其中那株千年血参，正是三日前她独闯葬龙渊所得。林渊记得她归来时裙角凝结的龙怨冰晶，那些幽蓝颗粒至今仍在药柜底层闪烁。
赤炎山地脉如巨兽痉挛的脏腑，熔岩瀑布从参天火柱顶端倾泻。林渊挥剑劈开第五道岩浆幕墙时，腕间青丝绳应声而断。那是苏璃用冰魄蚕丝混着春之灵髓编织的法器，此刻三寸灰白发丝飘向火山口，在灼流中映出前世残影：
第二世，他是南离国首席铸剑师，她是被献祭的巫族圣女。祭坛中央的离火鼎喷涌青焰，她素白祭袍在热浪中翻卷如蝶。当国师念完最后一句祷词，他亲眼看着她的发梢燃起苍蓝火焰，那是巫族血脉被离火吞噬的征兆。
「开炉——！」
随着祭司长喝，三百壮汉拉动青铜锁链。熔炉闸门升起的刹那，他抱着尚未成型的镇国剑跃入火海。在皮肉焦化的剧痛中，他看见她在烈焰深处微笑，唇形分明是「第七次了」。
「小心！」
现实中的厉喝将林渊拽回赤炎山。苏璃的冰魄剑截断突袭的熔岩触手，那些液态火蛇在寒霜中凝固成狰狞雕塑。林渊回神时发现掌心攥着半截断发，发丝末梢凝结的血珠里，封存着第二世跃入火海前的最后记忆。
火山深处传来清越凤鸣，声波震碎八百丈岩壁。涅槃火冲天而起，青铜巨鼎自岩浆湖底缓缓升起。鼎身缠绕的玄铁锁链刻满太古铭文，夏之灵髓在链环间脉动，恍如沉睡巨人的心脏。
「典当三日触觉，换浴凰秘法。」
封九幽的虚影浮现在鼎耳，青铜面具被岩浆灼出蛛网状裂痕。他屈指轻弹，鼎内飞出一卷兽皮书简，其上山川脉络竟与林渊胸前的青莲纹完全契合。
林渊却反手将残片刺入左臂，血染的蚀文在虚空显形：
「凰乃青帝坐骑，弑凤者承九世劫。取髓需断情丝，违者永堕无间。」
剧痛中，他看见苏璃冰魄剑上的裂痕又深三分。同命契传来刺骨寒意，那是她在承受双倍反噬。
春神古道蜿蜒于断崖绝壁之间，苏璃足尖轻点浮空冰阶，龟甲残片在掌心泛着幽蓝冷光。每一块石碑都篆刻着古老的轮回契约，第三十七座残碑上，她触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那是林渊青莲纹独有的清冽剑气。
指尖抚过斑驳碑文时，冰魄突然失控。寒霜从她裙角蔓延，将整座石碑冻成剔透冰雕。冰层折射的光影中，浮现出令她战栗的画面：春神句芒被万柄青铜剑贯穿神躯，执剑者缓缓转身，露出与林渊九分相似的面容！
「原来我们……都是棋子。」
苏璃的冰魄剑暴走狂啸，剑气如银龙撕开裂谷岩壁。剥落的青苔后，露出历代春神受刑壁画——每一位春神皆眼覆白绫，颈间「苍」字烙印与她锁骨下的印记如出一辙。最末幅壁画中，青帝手持滴血的长剑，脚下跪着的春神赫然是苏璃前世的模样。
怀中冰鉴日记无风自动，二月十七日的记录渗出猩红：
「戌时三刻，林渊参悟惊鸿式时，青莲纹曾幻化春神图腾，持续三息七颤——与古籍记载的弑神印记完全吻合。」
地脉突然剧烈震动，赤炎山方向腾起血色光柱。苏璃咬破舌尖，神血在虚空勾画句芒遗留的溯光阵。阵法启动的刹那，八百道冰阶同时崩裂，她坠入时空乱流，看见最残酷的真相——
第一世，青帝剜出双目炼成日月，却在最后时刻被天道反噬。为续命，他将七情六欲剥离：
善魄化作林渊，镇守人间正气；
恶魄凝成慕玄风，统御幽冥魔道；
执念尸竟是苏璃，承载着他对永生的渴望！
「这就是轮回的代价……」
苏璃在时空乱流中呕出冰晶，那些棱柱里封存着七世记忆。她看见自己每一世都亲手将剑刺入林渊心脏，而青帝的残魂在九天之上癫狂大笑。
赤炎山巅，涅槃火将云层烧成琉璃色。林渊的剑贯穿火凰心脏，夏之灵髓入体的瞬间，三千青丝尽化雪白。最后的情劫锁断裂，前世记忆如熔岩灌顶——
第一世弑神台上，青帝的面具轰然碎裂。林渊在血泊中看清，那面具下的脸……竟是自己！
「你终于醒了。」
封九幽的真身从青铜鼎中浮现，手中秋、冬灵髓交织成太极图，「弑神最后一步，需要四季灵髓炼化执念尸。」他屈指轻弹，鼎内浮出苏璃被玄铁链禁锢的冰魄真身。
林渊的瞳孔燃起青金烈焰，青莲纹脱离皮肤，在背后凝成百丈法相。法相抬手间，整座赤炎山的熔岩倒卷成剑：
「你算漏了一点——」
剑锋突然调转，青莲纹如藤蔓缠上苏璃的冰魄剑，「执念尸斩不断同命契！」
双剑合璧的刹那，天地色变。
赤炎山的熔岩冻结成黑曜石，冰魄剑上的裂痕绽放出极光。封九幽的青铜鼎出现蛛网裂痕，秋、冬灵髓不受控制地飞向苏璃。
「不可能！情劫锁明明……」
封九幽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与慕玄风相同的下半张脸。他的惊呼被风雪淹没，林渊的剑已刺穿时空壁垒——
这是《弑神书》终极禁术「烬灭」，以燃烧轮回为代价，将百里山川化为齑粉！
苏璃在风暴中心睁开琥珀瞳，春神之力与夏髓在她体内冲撞。冰鉴日记从怀中飞出，无数冰晶文字重组为《冻世九章》终曲乐谱。当第一个音符响起，赤炎山的雪崩凝固成滔天巨浪。
药庐的鲛绡帐被夜风卷起，林渊新生的黑发铺满玉枕。苏璃就着月光细数情劫锁——每根发丝都缠绕着淡金符文，那是轮回契约的实体化。
「癸卯年三月初九，林渊第七次问『你是谁』。」
冰鉴日记的最新一页凝结血霜，苏璃的指尖在「七」字上反复摩挲。窗外忽有渡鸦叩窗，封九幽的鸦羽送来秋祭台地图，羊皮卷上「至亲之泪」四字泛着诡异磷光。
床榻传来布料摩擦声，林渊无意识地攥住她的袖角。混沌的眼底闪过瞬息清明：
「璃儿……下次轮回……别戴白绫……」
风雪掩去未尽之语，他再度陷入昏睡，睫毛上的冰珠坠落在苏璃掌心。
子夜时分，传送阵在药庐地面亮起。苏璃将霜发编入剑穗，冰魄瞳已凝成琥珀色——这是春神神格完全觉醒的征兆。当她俯身轻吻林渊眉间青莲时，同命契传来最后的温暖。
阵纹吞噬身影的刹那，林渊睫上冰珠突然爆裂。冰雾在空中凝成「不悔」二字，药柜底层的龙怨冰晶齐齐鸣响，仿佛在哀悼注定悲剧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