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鸾凤分飞
这种感觉二人熟悉已极,正似当年学成出山,夜行于道,被一头斑斓恶虎盯上时,那种从心底流溢出来的生死大恐怖。
“当家的,有高手!”
冷汗唰地从背上冒了出来,班淑娴不由得放声大喊,提醒何太冲做好防备。
何太冲闻声,亦是凝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警惕。
他武功远在班淑娴之上,内功修为也已渐臻神照之境,冥冥之中自有通神感应,因此才更能体会此刻释放气势之人,到底是何等样的高手。
便是当初在百岁寿诞上,被五大门派威逼到发怒的张真人,只怕也远远不及!
二人心思电转,一时间竟忘了先头闯庄时的目的到底为何,班淑娴只默默咽了一口唾沫,更加不敢放开手下的朱九真。
如果一开始,她还纯粹是为了教训晚辈,那么现在,对方很可能就是自己夫妇俩活命的关键!
何太冲也是个聪明人,感受到那种恐惧渐渐逼近,心下一紧,立时大步上前,便要去抓地上的武青婴。
恰在此时,忽听一声清啸响起,班、何二人齐齐一震,不由举头望去,遥见远处一座假山之上,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人影,正与他们睥睨相望,身上玄袍,亦是猎猎飞扬。
就这般无声无息之间,朱无视已然破关而出了!
“呀,公子,你的腿……”
朱九真脸色苍白,但仍压抑不住心中欣喜,强扯出一个笑容。
朱无视闻言,不禁纵声长笑,浑不在意二女仍在敌人手中,先点了点头,扬眉得意道:“吾神功已成,筋骨重生,普天之下,再无敌手!”
这语气虽轻,落在众人耳中,却似有穿云裂石之意,但那话中的狂妄,才更叫人心惊!
何太冲闻声惊骇,足下步履瞬间加快,猛朝武青婴方向掠去。
朱无视见状,冷笑一声,飘然一纵,自假山上飞泻而下,神通显化周身,所过之处,草木尽折,金石摧崩,光看其威势,都不觉叫人心惊胆颤。偏偏落地之际,又忽地气息虚敛,身如飞絮,谈笑间,已到了武青婴身前。
何太冲只觉眼前一花,身边便已多了一个身形挺拔,戴着面具,气质卓越的男人,而自己却毫无察觉,不由愈感惊惧!
“当家的,小心了!”班淑娴目眦欲裂,大声提醒。
何太冲闻声,从惊愕中猛地回神,将内劲聚于双掌,于间不容发之际,狠狠拍向朱无视的胸膛。
这一招乃临机而发,几乎毫无收力,何太冲心中自信,便是武当张真人受此一掌,也决计要落的个胸骨尽折的下场。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何太冲双掌不偏不倚,正中朱无视胸膛,班淑娴见状,不禁面露狂喜,高声赞道:“当家的,干得好!”
朱九真见了,也是惊呼一声“公子”,尽管对朱无视的武功极其自信,却还是不可避免露出担忧之色。
众人反应各自不一,落在何太冲这边,却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原来他这一掌才触及朱无视周身,立觉掌下发虚,苦练三十年,几有摧碑裂石之能的震山掌力,犹如石沉大海,轻飘飘浑不受力,抬眼望去,那个男人更是唇角带笑,云淡风轻,仿佛这一掌打在身上,不过是小儿玩闹,浑无杀伤。
朱无视以九阳神功勘破生死玄关,有心试一试这门神通,直到生接了何太冲全力一掌,方知“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之武道玄妙,心中不由越发惊叹,也更觉愧对张无忌,叫自己占了好大便宜。
而何太冲眼看朱无视安然无事,心中同样震骇已极,慌忙将真气催至十成,直胀地面红如血,又是狠狠一推,心道就算不能将人一掌打死,也要借力退走,绝不可坐以待毙!
不料朱无视仍是如如不动,不仅如此,对方那似钢浇铁铸的身躯之内,还反生出一股古怪吸力来,何太冲心头大惊,欲要收掌,那股吸力却陡然增大,将他双手牢牢吸在胸前,任他如何使劲,竟也难以挣脱。
班淑娴这时也看出不对来,脸色一变,情急之下,忙换成左手钳住朱九真,右手则将长剑反握,就要狠狠掷向朱无视。
朱无视心有所感,转头望去,双目放出幽幽玄光,恰与班淑娴目光交接,霎时间,空气都似猛地一凝,接着又生出一股古怪灼热之意。
再看班淑娴,长剑尚未掷出,身躯已先一颤,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棍,顿觉头痛欲裂,脸色也时青时白。
她强忍不适,稳住自己摇摇欲倒的身子,转头朝着朱无视望去,却见对方仍是双眼清澈,浑身丝毫未损,一时心往下沉,一股绝望之情涌上心头。
朱九真见状,也是眼珠一转,瞅准机会,冲着班淑娴便是反手一推,不想先前还不可战胜的绝顶高手,此刻竟被自己推的后退两步,身躯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呀,公子的神通越发玄奇了,竟是一眼便将这老妖婆给制住!”
朱九真心中惊诧,犹觉自豪,转头便又暗暗后悔起来:“哎,早知如此,刚才就该给这妖婆一掌,也好叫她尝尝我刚才受的苦楚!”
“夫人,你……你如何了?”
朱九真正暗忖要不要报复,何太冲却先一步叫出声来,原是他始终关注着这边情形,心知自己无法脱困,若再叫朱九真逃脱,他们夫妇二人今日只怕便要折在此处了。
班淑娴只是低着头,强忍住头晕目眩,小声道:“当家的,我……我已无能为力了。”言语之间,先前的嚣张跋扈俨然荡然无存。
“怎……怎会如此?”
何太冲瞪大了眼睛,他离的远,并未看的有多真切,所以愈发不愿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神通,能以目击伤人,光是想一想,都不禁叫人骇然心惊。
恰在这时,变故又生,何太冲只觉朱无视身上吸力陡然一变,自己体内原本已经混元融一的真气竟也跟着滞涩起来,运转越发吃力,直至渐渐凝结。接着,他耳畔好似听见一声脆响,体内真力直如平湖倾泻,不住地往朱无视身前涌去。
“啊,我的内力……我的内力……”何太冲顿时惊叫起来:“星宿老仙……星宿老仙,你……你是星宿老仙的传人!”
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师父白鹿子曾经讲过的某个传说:三百年前,星宿海曾有一个名叫“星宿派”的宗门,创派祖师“星宿老仙”练就了一门邪功,善消别人内力,唤作‘化功大法’,任你是何等高手,只要被粘上,全身真力都会不由自主倾泻而出,渐至一丝不剩。
此情此景,与师父当初描述何的其相似,何太冲瞪大了眼睛,不由地暗暗叫苦:“此等邪功出世,江湖恐怕又要多事了!”
但很快,他就来不及胡思乱想,只因自己数十年苦修的真力开始越泻越快,无论如何运功抵抗,都阻止不了土崩瓦解之兆,心下不禁一阵后悔:“早知是此等高手占了连环庄,我何苦来哉要走这一遭?”
与此同时,又不禁对班淑娴生出许多埋怨:“都怪这个臭婆娘,平白叫我招惹此等强敌!”
朱无视自是听见对方的话语,眼睛微微一眯,心头闪过无数念头:“我以吸功大法摄他功力,他却以星宿老仙来称呼,莫非那人所练武功,和吸功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就不知这等高人,世上还有几个,看来自己以后行事,依旧要小心谨慎,切不可矜骄自满!”
想到这里,他又瞧了一眼何太冲,见对方已快坚持不住,这才淡然笑道:“何太冲,你若肯跪我,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朱无视早就从朱九真口中听过江湖上的一些事情,知道六大派同气连枝,昆仑派威震西陲,若杀了一派掌门,实在是影响巨大。如今护龙山庄正在暗蓄实力,实在不宜过早暴露自身,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存着小惩大诫之意,并没有想要真正杀人。
不想何太冲闻言,顿时脸色一沉,暴跳如雷道:“老夫堂堂昆仑掌门,岂可跪你这邪魔外道?”
“是嘛!”
朱无视眼眸微抬,神光爆射,吸功大法运转愈疾,吸力也跟着越来越大。
一瞬间,何太冲只觉浑身酸麻,如有千万小虫齐齐噬咬,禁不住开始颤抖起来,待那酸麻感升至极点,又化为一种奇异的空虚,仿佛身子正一点点融化,肌骨塌陷,筋肉挪移,各种古怪滋味,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落在旁人眼里,却是何太冲突然口歪眼斜,身躯发抖,浑身神气尽失,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鬓发也有了一层描述不出的蒙蒙斑白。
这般怪状,实在吓人,班淑娴见了,一时心急如焚,气息奄奄道:“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了?”
这一声轻唤,却是叫何太冲清醒过来,他本就是真小人一个,心智更谈不上坚韧,一开始或许还端着掌门架子,现在这般情形之下,如何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心里最后那点微薄的自尊轰然崩碎,立时高声求饶:“前辈,我愿跪,我愿跪!”
朱无视闻声,却是冷冷一笑:“先前给了你机会,你不愿意,现在却是晚了!”
“啊!”
何太冲心中害怕,一时间涕泗横流,苦苦哀求道:“还请前辈饶我一命,便是叫我做猪做狗,在下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班淑娴见了自家夫君的样子,不禁凤眉一扬,狠狠骂道:“何太冲,你可是昆仑掌门,如何能作此丑态?”
闻言,何太冲心头冒出一股邪火,立时转头反骂:“你这婆娘,合着死的不是你,尽会在这里说风凉话!”
班淑娴气的发抖,又是一声高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过轻于鸿毛,似你这般,还有没有一点武林中人的气节?”
何太冲当即反唇相讥:“你这臭婆娘,是不是巴不得我今日死了,好叫你重新去找姘头?”
班淑娴闻言,大感羞辱,持剑喝道:“何太冲,我话放在这里,你若敢跪,我必取你狗命!”
这二人均是武林名门,此刻对骂起来,竟似地痞泼妇,一点宗师气度也无,朱无视瞧得有趣,忽地微微一笑,撒去胸前吸力。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何太冲毫无防备,只觉身躯一软,立时歪倒在地。
他惊愕抬头,不明白朱无视为何突然放过自己,却见对方面上带着古怪笑意,缓缓说道:“她说要杀你,你不该有所表示吗?”
何太冲身子一僵,强笑道:“前辈的意思是……”
朱无视淡淡一笑,道:“现在我倒不想你跪了……”忽地,他一指班淑娴,语气森然道:“杀了她,你就能活!”
“什么?”
何太冲心尖猛颤,不觉高叫一声,他本就惧内,先前不过是说些气话,真要对班淑娴拔剑相向,却是一万个不敢。
他面露苦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朱无视的声音却又突兀响起,如附骨之蛆,狠狠揪住心头:“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人,不是她死,便是你死。若是要扮演夫妻情深,那我便将你们两个一齐送去黄泉!”
何太冲脸色一变,他本性凉薄,先前尚有余地,才会犹豫不决,现在一被逼迫,反倒激出心头的狠厉,一把拔出长剑,颤巍巍对着班淑娴!
“何太冲,你敢!”班淑娴不想对方真敢动手,凤眉一扬,狠狠瞪了过去。
“夫人,为了昆仑派百年基业,只能委屈你了!”何太冲喘着长气说道。
“哈哈哈……”
班淑娴闻言,蓦地发出一声长笑,眼中却落泪来,惨然道:“想当初是我一力扶持,才助你何太冲登上昆仑掌门之位,不想竟养出个白眼狼来,也罢,既然咱们注定夫妻情尽,便各自出招吧!”
何太冲嘴角一抽,眼中愧疚一闪而逝,但还是举起长剑,斜指向班淑娴,奈何先前内力大损,这会儿竟不由自主有些打颤。
他心头打鼓,偏又如芒在背,朱无视就那样静静站在身后,叫他不敢退缩,只能一咬牙,朝着班淑娴攻去。
班淑娴眼光敏锐,自是瞧出何太冲身上不妥,眸中泛起一抹冷芒,也息了留手之意。
可她刚一抬手,忽觉身子一僵,仿佛被一股奇异大势摄住,一瞬间,竟足不能动,手不能抬,直到何太冲长剑透胸而入,才下意识望向远处的朱无视,但见对方面露冷笑,目射奇光,顿时苦笑一声,向后一倒,阖然而逝。
“啊!”
何太冲本以为会是一场苦战,不想班淑娴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他何等聪明,瞬间知道中了朱无视的诡计。
他满脸是血,呆愣愣看着地上的尸体,半晌,忽然目露癫狂,尖声怪叫:“啊……我杀了她,我竟然杀了她……”
二人到底夫妻一场,何太冲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为之,可真行了此事,方觉神魂生颤,透骨发寒。
朱、武二女见了这等夫妻反目的人伦惨剧,亦是心绪杂乱,看向朱无视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畏惧。
“还不醒来!”朱无视淡淡开口。
闻声,何太冲身子一抖,立时停下狂叫,瑟缩地望着朱无视。
朱无视嘴角一翘,轻飘飘道:“你杀了自己的妻子,可有想过以后吗?”
何太冲瞳孔一缩,脸色倏地煞白,面露惊恐,身子不住地发颤。
朱无视缓缓道:“若叫旁人知晓,堂堂昆仑派掌门,竟是一位杀妻悖逆之徒,也不知身败名裂的滋味,何掌门受不受得住?”
“不!”
何太冲怪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在朱无视身前,扯着他的衣摆,痛哭道:“前辈,前辈,还请救我一救,救我一救啊!”
朱无视冷冷注视他片刻,方才不屑讥讽:“呵呵……何掌门可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话音刚落,何太冲竟是“啪啪啪”先给了自己几耳光,直打的面颊高耸,才又哭又笑,谄媚道:“对对对,我是猪,我是狗,前辈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朱无视轻轻一眼,忽觉意兴阑珊,摇了摇头,道:“那你可知该怎么做了?”
何太冲想了想,才试探道:“晚辈回去以后,即刻昭告天下,从今往后,昆仑派以护龙山庄马首是瞻!”
“错!”
朱无视轻轻摇头,指了指何太冲道:“以后西域武林,还是昆仑派来执牛耳!”
何太冲一怔,旋即会意,忙颤声笑道:“对!对!晚辈明白,日后昆仑定为前辈牵马坠蹬,扫荡前敌!”
“很好!很好!”
朱无视莞尔一笑,忽地弯下腰来,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
何太冲身子下意识一缩,顿觉对方手下涌出一股宏大热流,流向自己四肢百骸,原本干涸的丹田瞬间盈满,连经脉都隐隐胀痛,先前损失的真力不但恢复,甚至还隐隐有拔升之感。
这等神通,他简直闻所未闻,不由猛地抬头,望向朱无视,一时间,竟觉眼前男人,如神如魔,渊深莫测,原本心底深处那一点排斥,顷刻间也烟消云散了。
“前辈!”何太冲嘴唇发颤,但这一声,却是叫的心服口服。
朱无视审视片刻,半晌,方才颔首轻笑,提点道:“很好,很好,你既已想通,便可知我名讳,记住,吾乃‘铁胆神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