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8章 天道规则
“走蛟于它而言本不是难事,是有了你这老不死的掺和才变成了劫数的。”
龙王庙宇庭院之间雨声轰鸣,却浇不灭那庙树的大火。
陶元节身形不显,声音却直上九霄。
“你自以为是在为后人护道,实则只是在分润它的走蛟功德。”
“事到如今,就与老夫一起坐看它渡劫吧。”
“诶,别说老夫没提醒你,院子里这火你若是不看着,一忽儿就得烧塌北墙咯。”
道人声音轻浮放松,言语之间更是不存半分敬畏。
这让空中老蛟震怒不已。
“吼——”
它盘旋在云间,不断发出狂暴咆哮。
最终心一横,打算不再搭理那隐匿于此的道人,扭头就欲冲向越水上游。
可就在那一瞬间,雨幕之中凭空探出一只虚白大手刺入云霄!
它轻松攥住了老蛟,就像捏泥鳅那样把它从乌云中拽了出来,生生地扯向地面,轰然落入龙王庙院中。
“让你待着就老老实实待着,非得老夫动手!畜生玩意儿。”
…
陶元节给老蛟狠狠地“露了一手”。
这回,来自境界碾压的恐怖压迫感终于胜过了老蛟心中的桀骜。
庙树被烧的时候它气急败坏,如今挨了揍,反而是消停了下来。
老蛟坠落在自己的庙宇之中,不敢再有丝毫狂躁举动,停止了嘶吼,转为口吐人言:
“朝廷早早应允的走蛟一事,钦天监更有公文为证,我这后辈非同寻常,身负大机缘大造化,将来必能乘风化龙,如此天赐功德,朝廷为何要出尔反尔!欺我蛟族太甚!”
庭院庙树旁。
石桌石凳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老者身影,鹤发童颜,面有白须。
正是那万羽山达观院的道士,陶元节。
他在石凳上坐下,又从衣袖中取出茶杯茶盘,一边捯饬着东西一边悠哉地说道:
“你给老夫记住咯,老泥鳅,大离朝只有一条呼风唤雨的真龙那就是皇上,再敢胡说八道,老夫就从你身上掐一截带回宫里给皇上入药。”
“……”
陶元节风轻云淡地说出一番恐吓威胁的话语。
前几天还在“敕令天威”的老蛟这会儿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出言反斥了。
因为它知道,坐在雨下喝茶的那个道人是真的有能力给它蛟身掐下来一截的。
可这会儿老蛟心中却有诸多不解。
如陶元节这般的人物,随便跺一跺脚,诸越府境内所有灵物邪祟都得在老巢里抖三抖,他若是要绝了自己后辈的走蛟路,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必搞这么些弯弯绕绕的。
…
老蛟匍匐在院中,尽管身形已经缩小了大半,却还是把庭院填堵得围墙崩裂。
陶元节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它一眼,没脑子的畜生他见惯了,若不是诸越府的局势特殊,陶元节早就把这一窝蛟蛇全给铲干净了。
轰隆……
西侧围墙就这么被老蛟身躯给压塌了。
不过也正好,王龙庙本就修建在附近最高的山头,如今庭院里一人一蛟只需转头往墙体坍塌的方向望去,便能看到越水上游的画面。
虽说距离极远,中间还有山岭密林遮挡,但院子里这俩都不是凡夫俗子,一眼打去便都能看清越水上游的情况。
…
老蛟原本还在腹诽着。
它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会成为后辈的劫数,自己也不过就是抓了几个新鲜血食送上了越水上游,顺手劈了那姓许的庙宇而已,就这也能招来劫难?
直到它看见那越水上游的情况,顿时蛟眼猛震。
“怎么可能!”
“他没死!?”
这会儿老蛟终于明白了陶元节所说的劫数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上游水域中,那本应该被雷劈成焦炭的少年这会儿正抓着插在小青蛟脖颈处的步槊,往它头上狂轰各种黑色法印。
每一击都有蛟血飞溅,几乎将周遭升腾的雨幕都给染上了猩红色泽。
青蛟在山岭之间疯狂嘶吼挣扎,俨然是遭受了重创,痛苦不堪。
…
老蛟双眸沥血,朗声咆哮:
“我杀了他!”
话音刚落,陶元节将手三才杯的茶盖重重往下一压。
嘭——
庭院上空毫无征兆地生出千钧重压,蛮横地砸在老蛟身上,致使它连同整座龙王庙都往地面以下陷了一尺之深,一时间飞沙走石。
老蛟身上大面积鳞片龟裂崩碎,身形也被压得扭曲。
陶元节:“老夫说了,坐这儿看着就行。”
纵使老蛟有千般愤懑与不解,在绝对碾压自己的实力面前也只能无奈噤声。
…
到了这一步,就是脑子再不灵光,老蛟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陶元节说自己是后辈的劫数了。
不用想,这会儿那少年拦在走蛟路上,就是为了报自己前两天的一雷之仇。
老蛟不晓得那少年是如何在自己的蛟雷轰击下活过来的,更不知道这少年拥有如此不俗的实力。
他有一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却又说不准具体是怎么被算计的。
…
陶元节这会儿已经给自己沏了一杯浓茶,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了神清气爽的怡然神色,一边仔细回味着唇齿间的香醇,一边说道:
“你说那小东西有乘风化龙之资,老夫怎么看到我人族一尚未突破中三境的武夫少年就把它给拿捏了,蛟蛇一脉的血脉,如今就这水平吗?”
陶元节的这番话可谓是杀龙又诛心。
老蛟先前又被拽又被摁的,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陶元节的言语刺激,这会儿眼眸里都快渗出血来了。
但迫于压力,它不敢发作。
只能死死地盯着越水上游,期盼着自家后辈能把那小子挫骨扬灰,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哼,区区武夫,妄想与蛟龙争锋……”
话虽如此,但老蛟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
因为邵弦毕竟是挨过自己的落雷之后不到三天就可以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走蛟河道上的人。
看起来他身上并没有任何重伤未愈的迹象。
不对,这小子不但没伤,甚至观其身体气机强度,根本就是处在巅峰状态!
老蛟忽然莫名觉得心头微跳。
越水上游断桥处。
邵弦却是处在全盛状态。
唯一让他感到不适的,是这作战场地不太友善。
因为他不会水。
先天磐血体魄加上霸道的明王拳,攻杀起来刚猛无比。
尤其是那渡厄手,堪比金石,拳拳到肉,每一下凿在青蛟身上都能掀翻大片鳞甲,捶得对方浑身血肉模糊。
问题就是脚底下是湍急水流,邵弦只能扒拉在青蛟身上头上作战,全程几乎处于半腾空的状态,这让他很难发挥出全部劲力。
他就像是一门杀伤力无比恐怖的大炮,却不防水……
…
“吼!!!”
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
青蛟的整颗头颅就已经挂满了血渍,即便有大雨和河水在不断冲刷,伤口处涌出的新鲜血液还是很快覆盖其体表,以至于过了断桥之后的流水都被染成了深褐色。
青蛟震怒之余,更多的是惊悚与惶恐。
它灵智极高,甚至超过了自家长辈,所以从小就知道,走蛟之日会有天地劫难在下游等着它,或是难以驾驭的暴风雨,亦或者是雷劫。
但它根本想不到,自己出巢走蛟碰上的最严峻的劫难会是地面上的人。
一个是透支性命催动气机,濒死也要在自己脖子上砍一刀的疯子。
另一个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体魄比那疯子更加恐怖,手中还掌握一门霸道无比的拳法,每一拳砸下来不仅崩碎自己鳞片直伤躯壳,更是拥有震慑神魂的诡异攻杀效果。
青蛟心里苦啊。
它知晓蛟蛇一族在水域中修炼的前百年中积攒的因果会在走蛟之日应验,犯下的所有罪孽会以化作劫难拦截自己入海,故而自它诞生灵智那天开始就没有伤害过无辜生灵,尤其是越水两岸百姓。
近百年来它无比安分,有的时候太久不曾吞噬血食实在心痒难耐了,也只会在附近流域捡一些暴死的人族或牲畜果腹。
可就算是这样,出水之日还是迎来了如此强敌的阻拦。
明明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人族小子到底犯的什么浑,非要以命相搏?
…
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安分守己,不曾招惹杀孽,可它家里那老登却是一刻也没闲着,里里外外给它惹了一沓因果。
偏偏老登早些年就已经走蛟入海,今生估计也无望乘风化龙,天道彰彰,这些罪孽就只能在青蛟的身上清算了。
这一切落在青蛟的眼中,就成了天道的不公待遇。
加上那少年屡次三番的挑衅亵渎,以及不计后果的轰杀。
此刻青蛟的脖子上嵌着腰刀与步槊,连带着,它那坚守了近百年的仁慈之心终于崩开了裂缝,原始的兽性与极致压抑过后翻倍涌来的厌恨开始侵占心神,双眸开始泛起浑浊的血色。
“吼——”
伴随着青蛟的仰天长啸。
周遭的水幕开始疯狂沸腾,腾飞的水底之间有猩红电弧浮现。
恐怖气浪横荡开来,硬生生将邵弦掀翻了出去,撞在先前他自己布置下来的绊蛟索上。
赤衣身形悬浮半空,厉声提醒道:
“要当心,这小畜生的兽性被彻底激发了。”
…
……
远方,龙王庙中。
陶元节望向越水上游,静默的面庞上露出一抹释然神色:
“这就对了,走蛟一劫,天道要验证的是兽心是否经受磨炼,凭此来考量即将放归东海的是一头应运而生的灵物还是一头畜生,你把兽心藏得严严实实,天道无从验证,又怎么能轻易放你入海呢。”
他的这句话显然不是说给庭院里的老蛟听的。
甚至话语中已经将老蛟做了归类,在灵物与畜生的两种分类中,很显然老蛟是属于后者的。
它能走蛟成功,大抵不是因为真的被磨炼了兽心,更大可能是因为天资愚钝,上限不高,天道认为即便把这头畜生放入东海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浪花,索性也就不浪费时间去针对它了。
它也还没有资格令天道规则出手压制。
许多事情,人间的捍卫正道的侠义之士就足以摆平。
而且,一般像老蛟这种天资不足的畜生,总会在其生命中的某个特殊时间点做出自寻死路的选择。
就比如这次。
…
轰隆——
雷云遮天。
青蛟终于绷不住了。
憎恶与不甘的情绪再其脑海中翻涌,成功地勾起原始血脉中的狰狞兽性。
而这,也是它引动蛟蛇天赋的一次完美契机。
事实就如陶元节所说的那样,青蛟的路走错了,错在于它灵智初开的时间过早,主动压制了兽心。
前半生虽然安分守己,不曾乱造杀孽,却令天道看不清它本源性格中的恶到底有多深重,故而只能推动一场人祸,强行剥开青蛟的伪装。
对青蛟而言,这就属于是本末倒置了。
它越是早熟,越是心怀仁慈,却越无法得到天道认可。
而种种因果叠加到一起,最终就让顾仓和邵弦两人出现在了它的走蛟路上。
当然,这种事情也只有某些身居高位的人能看得透彻。
……
彻底释放兽心的青蛟终于展露出其卓绝的天赋神通。
血煞之气顷刻之间弥漫了半座越水县,电弧在越水上游的汹涌波涛中穿梭交织。
一道粗壮的水柱冲天而起,瞬间让河道水位翻倍上升。
走蛟走蛟,蛟蛇是借水入海,不仅要学会借助大水之势,同时还得兼顾对水位的控制,以为的搅动风云抬高水位确实可以更快更稳地冲入东海,但造下的杀孽也会变多,这些业力很可能会在其即将入海的那一瞬间化作天雷落下,把蛟蛇劈死在入海的前一瞬。
似乎是为了应验这一点。
在青蛟彻底释放兽心的那一刻,天空的雨势突然就减弱了许多。
因为天地已经不需要再为青蛟造势了,接下来就是它的表演时间。
…
滋啦——
猩红电弧在青蛟浑身上下游走,四爪、背鳍,一直到它额头上那隆起的犄角,不断汇聚,连双眸中都挤满了长蛇般交织的电弧。
水位此时已几乎要漫过桥墩,而更高的水柱裹挟着电弧,顷刻之间倾泻了下来。
翻腾的水幕甩打在邵弦的脸上身上,抽得连拥有此般恐怖体魄的他都感觉到了疼痛。
但他并未就此退缩半分,更是直接无视了一旁催促他离去的赤衣。
他双脚猛踏脚下桥墩,催动浑身磐血劲气,运转明王拳法,摆开一个略显别扭的诡异起手式。
渡厄手、业火桩、黄泉叩门式,来自一百零八式明王拳中的三式融合于一身。
最后,他那张脸上的皮肉还发生了扭曲,双眸血红,狰狞血煞。
“明王嗔目”
…
诡异的黑色波纹以邵弦为中心不断扩散开来。
压迫感随之席卷四方。
就连赤衣都被感觉到了一股浓郁至极的杀意,压得她心头发颤。
“这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