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宋前巴蜀《孝经》研习特征
在儒家经典中,除了《孝经》直接阐发孝道思想,“三礼”(《周礼》《仪礼》《礼记》)等经典中也有丰富的孝道思想内容。考察宋代之前,特别是汉唐巴蜀“三礼”、《孝经》等儒家经典研习情况,可以看出其在学派、传承形式、治学方式等方面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家族化、学派化、集团化明显,尤其以魏晋时期为代表。如魏晋时期的广汉郡杨氏、蜀郡江原常氏、巴郡谯氏等家族都是累世通经治学,才俊辈出。杨氏家族就先后有杨宣、杨充、杨春卿、杨统、杨厚等名士,其中杨春卿、杨统、杨厚三人,均修儒学,通晓儒家经典,家学深厚,尤擅长图谶之学。杨厚(字仲恒)更是自成一派,其晚年“隐居教授,门徒上名录者三千余人。其中雒县昭约,绵竹任安、董扶,蜀郡何苌,巴郡周舒,皆学醇道备,驰名当世”[17],杨门学派盛极一时。魏晋时期巴郡谯氏就先后出现了谯隆、谯玄、谯瑛(祖孙三代),谯峅、谯周、谯熙、谯秀(祖孙四代),尤精通经学、史学,以门下杰出弟子众多的谯周最为著名。文立、李密、陈寿、杜轸等人都师承谯周,在经史之学方面都颇有造诣。这些学者一方面依靠家族、学派的学养基础研习儒家经典,一方面又凭借亲缘、师徒、同窗、同乡等关系在政治生活中互相扶助,相互提携,影响了当时的巴蜀社会。如冯颢、任安、董扶均师事杨厚,冯颢曾担任成都令,门下学徒八百人。曾担任益州刺史的任安一生讲学,“仁义直道,流名四远”[18],其门下弟子出名者有杜琼、杜微、何宗等人,都官至卿佐。何宗、杜琼、张爽、尹默、谯周等人都力谏刘备称帝,之后都在蜀汉政权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二是宋前巴蜀学者往往通经治学,不专守一经,学术视野宏大,知识广博。即使是长于某一经典研究的学者,也在其他经典研究方面有所建树。如汉代景鸾除了著有《礼略》,还治《齐诗》《施氏易》,兼授《河图》《洛书》,作《易说》及《诗解》等。曾为蜀汉后主之师的尹默“少与李仁俱受学司马徽、宋忠等,博通‘五经’。尤专精《左氏春秋》,自刘歆《条例》,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服虔诸说,略皆诵述”。[19]李譔著有《周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注解》、《太玄指归》,对“五经”“四部”、诸子百家都有著述。文立除了治《毛诗》、“三礼”外,还兼通群书。治“三礼”的司马胜之还通《毛诗》。王化兼治《毛诗》、“三礼”、《春秋公羊传》等。常骞兼治《毛诗》、“三礼”等,常宽更是博通《毛诗》、“三礼”、《春秋》、《尚书》、《易》,博涉《史记》《汉书》,经史兼治。西晋王长文除了撰礼学著作《约礼记》,还拟《论语》著《无名子》十二篇,又著《通经》四篇,还著《春秋三传》十三篇,称得上是研治“五经”、博综群籍的代表性学者。隋代何妥一生著作等身,其除了长于礼、乐,还著有《周易讲疏》《孝经义疏》《庄子义疏》《三十六科鬼神感应等大义》《封禅书》等,几乎遍涉儒道经典。至唐代,虽然经孔颖达等编撰《五经正义》,经学趋于统一,各家专门之学逐渐式微,但至唐代大历时,有相关学者专治“五经”。因此,有人认为晚唐“在经学传承形式上冲决初唐《五经正义》的罗网,回复了汉初诸家传经的师徒‘专门名家,各守师说’的形式”[20]。其中“最卓异者”仲子陵,不仅是巴蜀籍的著名文学家,还是经学家。
三是宋前巴蜀地区已形成浓厚的研习经学的社会基础,重视仁孝礼义的社会效用。首先是官员的倡导。如阎宪担任绵竹令时“以礼让为化,民莫敢犯”[21]。景毅担任武都令、益州太守等职时“立文学,以礼让化民”[22]。许多官员在地方推行诗书教育,敦正风俗,以仁孝礼义教化百姓,取得良好效果。其次,宋前,经学、礼学已经播及巴蜀偏僻之地。汉明帝、章帝时,以“经术见长”的毋敛人尹珍“乃远从汝南许叔重受‘五经’,又师事应世叔学图纬,通三才;还以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23]毋敛位于汉魏时期的巴蜀牂柯郡,在今贵州黔南的民族地区,虽地处偏远仍有名儒尹珍广传儒学,可知经学研习不仅限于巴蜀富庶之地。最后,儒学、经学内容,以及其中的孝道思想已经浸润到普通百姓的教育、生活之中,在女教方面也有不少体现。成固(汉魏属巴蜀,今汉中境内)陈省妻礼珪常以孝道礼义治家,“四时祭祀,自亲养牲酿酒,曰:‘夫祭,礼之尊也’”[24],道出此语,非熟读《孝经》《礼记》等经典而不能。梓潼文氏女季姜“少读《诗》《礼》”[25],其儿妇、孙妇二人也皆遵贤训,均孝敬礼让,三妇被誉称“三母”。此外,这一时期在儒、释、道三教合一趋势的影响下,佛、道之学也受到儒学、经学的影响,这扩大了巴蜀研习儒家经典的社会基础。如《蜀中广记》记载唐代蜀地高僧释知玄不仅精研佛典,还“研习外典,经籍百家之言,无不赅综”。[26]当时蜀地一个叫杨茂孝的鸿儒“就玄寻究内典,直欲效谢康乐注《涅槃经》,多执卷质疑,随为剖判”[27],主动向释知玄讨教佛典学问。《蜀中广记》还记载释知玄“见茂孝披紫服、戴碧冠,三礼毕,乘空而去”[28],由此说可以看出杨茂孝是深受佛、道影响的儒家人物,释知玄亦是受儒、道影响较深的高僧。
概言之,文献记载的宋代之前巴蜀《孝经》研究学者及著述相对较少,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时期巴蜀《孝经》研究寂寂无为。相反地,无论是两汉、隋、唐大一统时期,还是魏、蜀汉、晋、南北朝分裂割据时期,巴蜀的学术界和民间始终没有停止研习《孝经》、践行孝道的脚步。从西汉蜀人提倡的“道德仁义礼”的五德之教,到东汉巴蜀经学名家辈出,再到魏、蜀汉、晋时期经学研究百花齐放,巴蜀的经学研究都可圈可点。南北朝时期,由于巴蜀地区受各方势力争夺,战乱频仍,受破坏严重,经学研究处于低谷。而至隋唐时期,随着《五经正义》的编撰,南北经学统一,巴蜀的经学研究式微,有文献记载的《孝经》研究学者极少。尽管如此,在官员、学者、普通民众的共同研习、推动下,巴蜀地区学习《孝经》、研究《孝经》、践行孝道的良好氛围已经形成。
[1] 舒大刚:《中国孝经学史》,第63页。
[2] 《汉书》第10册卷七二,第3056页。
[3] 汪荣宝撰《法言义疏》,陈仲夫点校,中华书局,1987,第116页。
[4] 《后汉书》第5册卷三六,中华书局,1965,第1241页。
[5] 《华阳国志校注》卷一○下,第818页。
[6] 舒大刚:《中国孝经学史》,第89~92页。
[7] 舒大刚:《中国孝经学史》,第88页。
[8] 《晋书》第3册卷一九,中华书局,1974,第599页。
[9] 《梁书》第3册卷四八,中华书局,1973,第680页。
[10] 舒大刚:《中国孝经学史》,第164~167页。
[11] 《隋书》第1册卷二,中华书局,1973,第38页。
[12] 《新唐书》第4册卷四四,中华书局,1975,第1160页。
[13] 舒大刚:《中国孝经学史》,第240~241页。
[14] 王三毛:《古代文学竹意象研究》,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第284页。
[15] 谷向阳、何慧琴编著《中国姓氏对联史话》,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1990,第56页。
[16] 郜媛媛、姚云鹤、胡松鹤、陈成:《图像里的中国古代社会生活》,四川大学出版社,2021,第166页。
[17] 《巴蜀历代文化名人辞典》编委会编《巴蜀历代文化名人辞典》,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第23页。
[18] 《三国志》第4册卷三八,中华书局,1959,第972页。
[19] 《华阳国志校注》卷一○下,第823页。
[20] 李成晴:《唐五经博士考》,《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
[21] 《华阳国志校注》卷一○下,第806页。
[22] 《华阳国志校注》卷一○下,第817页。
[23] 《华阳国志校注》卷四,第380页。
[24] 《华阳国志校注》卷一○下,第812页。
[25] 《华阳国志校注》卷一○下,第825页。
[26] (明)曹学佺撰《蜀中广记》卷八五,《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第656册,沈阳出版社,1998,第102页。
[27] 《蜀中广记》卷八五,《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第656册,第102页。
[28] 《蜀中广记》卷八五,《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第656册,第10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