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金秋柿语
十月的风卷着稻草香穿过篱笆,祝家老宅的柿子树像盏巨大的琉璃灯笼,压弯了青砖墙头。温姝桃仰着脖子数枝头的红果,碎花罩衫兜着的阳光漏进竹篮,惊醒了蜷在篮底打盹的狸花猫。
“数到二十就够啦!“墙头传来瓦片轻响,祝惟徵骑着屋脊探出头,白衬衫下摆沾着晨露。男孩的布鞋在青苔上打着滑,手里竹竿挑着的网兜里,还兜着昨夜逮蛐蛐的残局。
安月娥的嗔骂声混着灶房的柴火气飘来:“徵徵当心摔断门牙!“话音未落,西厢房窗棂吱呀推开,祝棣宸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睡眼惺忪地抛来半截麻绳——那绳头分明系着除夕挂灯笼的铜钩。
祝惟徵猴子似的顺着柿树瘤溜下来时,温姝桃正踮脚够最低的枝桠。女童的帆布鞋陷在松软的腐叶里,发辫上的红头绳勾住了蛛网,晨露在睫毛上凝成细钻。忽然整根枝条坠下来,原是祝棣宸在墙外拽紧了麻绳,惊得雀群扑棱棱掠过青瓦。
“要那个灯笼果!“温姝桃指着最高处并蒂的双生柿,果实表皮凝着层糖霜,在逆光中透出蜜色。竹篮里的狸猫突然窜上树干,黄褐斑纹与树皮融为一体,只剩琉璃似的眼珠在叶隙间闪烁。
祝惟徵把布鞋甩进菜畦,赤脚勾住分叉的树桠。晨风掀起他卷边的裤管,露出膝盖结痂的伤疤——前日偷摘枣子摔的。温姝桃在底下急得转圈,竹篮磕着老树根咚咚响,惊醒了檐下燕巢里最后一只雏鸟。
第一颗柿子坠落在晾衣绳上,温姝桃蹲身去捡,却被树根拱起的青砖绊了个趔趄。祝棣宸翻墙进来时,正撞见小姑娘举着摔裂的柿子往陶罐里塞,橙红汁液顺着罐子口流下。
“傻子,熟透的才甜。“墙头飘来漫不经心的指点。温姝桃转头望去,祝棣宸单腿支在泡桐树上,手里转着把豁口的铅笔刀。他袖口露出的腕骨还粘着草屑,分明是从后山草垛滚下来的痕迹。
树冠忽然沙沙作响,熟透的果实接二连三砸进草丛。祝惟徵倒挂在枝头,衣摆翻卷露出腰间别着的弹弓,乌发间粘着金黄的柿花。温姝桃忙不迭地东奔西跑,竹篮渐渐盛不下这秋日的馈赠,最后索性兜起衣摆,碎花布上晕开的果汁像泼墨山水。
“当心招蜂!“安月娥端着簸箩从灶房转出来,新磨的糯米粉香混进果香里。她话音未落,几只绿头蜂果然循着甜味嗡嗡而至。祝惟徵慌忙松手跌落,压垮了半畦晚开的凤仙花,裤袋里滚出偷藏的麦芽糖,立刻被蚂蚁大军团团围住。
温姝桃举着长竹竿要去捅蜂巢,被祝棣宸拎着后领拽回来。少年老成的男孩不知从哪摸出艾草束,青烟缭绕间蜂群四散。三个孩子缩在泡桐树后分食战利品,温姝桃啃得满脸晶亮,忽然指着祝惟徵鼻尖:“徵哥哥变花猫!“
日头攀上中天时,最高处那对并蒂柿仍挑衅般悬在梢头。祝惟徵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将麻绳在腰间缠了三圈。祝棣宸突然蹲下身,示意妹妹踩着自己肩头。温姝桃攥紧麻绳的瞬间,听见身下传来闷哼:“再揪头发就扔你下去。“
老柿树年轮里沉睡的岁月被惊醒。温姝桃悬在半空,看见祝家青瓦上晒着的柿饼排成北斗,燕巢里探出绒黄的喙,隔壁聂家药柜飘来陈皮香。指尖触及果蒂的刹那,麻绳突然打滑——
“接住!“祝棣宸的暴喝惊飞鸦群。温姝桃抱着柿子坠进晒谷的草垛,祝惟徵挂在歪脖枝桠间晃荡,衣兜里漏出的玻璃珠叮叮当当滚过青砖缝。
安月娥举着锅铲追出来时,三个小泥人正围着陶罐捣柿浆。祝惟徵的白衬衫成了扎染艺术品,祝棣宸的裤管粘满苍耳,温姝桃的发辫间别着不知哪年庙会求的平安符。最饱满的那对并蒂柿供在陶罐口,像两盏永不熄灭的小灯笼。
暮色浸透窗棂时,温姝桃兜着满衣襟柿饼往家走。路过聂家药铺,瞧见聂**踮脚在晾晒药材,雪白衬衫与晚霞同染。小男孩转身递来油纸包,枇杷膏的清凉混着柿香,在她舌尖绽开金秋的余韵。
月光爬上柿树梢时,祝家院里飘出酒酿香。安月娥将剩下的青柿泡进陶瓮,祝棣宸偷偷埋了两颗在梧桐树下。温姝桃蜷在祝姥姥膝头打盹,朦胧间听见老柿树在风里沙沙低语说明年春日,要把甘甜藏进每一朵琉璃般的花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