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高山仰止
少林寺剧组来到港城，展览跟表演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
陆扬在路上说的弹簧地板、寮式建筑。
到了港城说的金刚守山门，诸天神佛注视场中。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时间去筹备。
少林武僧的武术套路表演，也一样需要时间来编排。
而且剧组、展览要面对的也不只有陆扬说的安全、治安问题。
还有更复杂的各方统筹，以及国内产品的展示方式。
随马显达一起到九龙侯王庙长城片场的三大影业导演，也不是来开座谈会看热闹的，而是来做前期设计的。
为共襄盛会而动的也不仅是三大影业的人员。
国内成千上万人都在为陆扬擘画的展会而动。
锦绣大唐、十道十三州、四十八藩镇暨大唐军事艺术品展览。
既是电影少林寺的拍摄前宣发，也是一场文化展览，更是一场国内相关产品的展销会。
中环滨海长廊，一个月时间的展览时间，上边是出了大气力，花了大代价。
这种代价，如果按照一版少林寺的投入，足够再拍几版。
这次展览会，其实就是上边想要拍摄少林寺这部电影的目的。
陆扬的提议，不仅让上边得偿所愿。
而且超出部分，也是他们预期的几倍、十几倍、几十倍之多。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不能展示陆扬口中的拖拉机这类产品。
安全、治安问题只是筹备之初需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展览会的进程，已经走到了宣传层面。
马显达一个报告送上去，国内大学的历史系、考古系，各大博物馆、考古队，以及一些知名专家、学者，都在辛勤的伏案耕耘。
锦绣大唐怎么说？
十道十三州怎么分？
四十八藩镇的来历？
甲胄的发展史……
兵器的发展史……
隋唐时期的衣饰规制、各色纹样，等等等……
武术界的盛会还没开始。
文化界、史学界的盛会却先一步开始了。
而在长城片场装的不怎么显眼的陆扬，则是国内文化界、史学界所有专家、学者的一座高山。
“陆指导，这些稿子都不行？”
看着面前被陆扬否了九成九的电报稿件，马显达也不由的有些头大。
这些稿件上的署名，有些可不是大学里的教书匠，而是文化部门的领导。
“不是不行，而是不符合展会的主题，同时也不具备搏人眼球的新闻属性。”
“马先生，拒绝的理由我写的明白，能改的我也标注过了，这不是学术座谈会呀！”
成行仓促，准备不足，传达有误，也是大型展会肯定会遇上的问题。
面前的一大摞稿件，别说里面是否有心血汗水了，仅是电报发到港城的费用，就是一笔让许多人侧目的巨款。
拍了拍面前厚厚的稿件，陆扬说出了挡住绝大多数人的原因，并强调道：
“马先生，不是说过了吗？要通俗易懂，不要引经据典，展会是展会，新闻是新闻，新闻是给大众看的，不是专供某些人的，这跟我们的电影诉求一致。”
听到陆扬还给稿件做了标注，马显达赶忙翻阅。
见多数稿件上写的只是不具新闻性，不够通俗易懂，老马这才安心。
“马先生，这种稿子不要再收了，既浪费人力也浪费财力，下次我不会再解释！”
“告诉上边，咱们做的是统战，不是考古，更不是学术辩论！措辞一定要严厉一些……”
陆扬的觉悟在线，让马显达提起的心放了下去。
如同展会是展会，新闻是新闻，在言语上，国内是国内，港城是港城，不可同日而语。
“陆指导，接港办命令，应张鑫焱、施洋平两位导演之请，让你去凤凰影业放映室，单独观摩胡金荃导演的龙门客栈。”
等陆扬发泄完不满后，马显达这才开口，一开口就特别强调了‘命令’二字。
“记住！是单独观摩，港方人员除放映员之外，不得进入放映室！”
语气严肃的阐述完命令，马显达又轻声给他说道：
“如果陪同人员，问起你的观影感受，一定要简短，不要长篇大论！好了，你马上准备出发……”
错愕中的陆扬被马显达推了一把，只能稀里糊涂的起身，之后坐上一辆挂着法兰绒窗帘的轿车。
仓促之间，他连轿车的品牌都没能看清楚。
坐在轿车后座，看着中间的玻璃隔断，陆扬鼻头轻耸，一股淡淡的烟味萦绕在鼻端。
看玻璃隔断的厚度，应该是防弹玻璃，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大佬的座驾。
轿车行驶很平稳。
经过十几次起停后，轿车后门打开。
一个西装中年人也不说话，引着陆扬就走进了一栋挂有‘凤凰电影公司’字样的小楼里。
进入小楼，陆扬不问，中年人也不说话。
上了三层楼梯，两人在一个挂有‘放映室’字样的门前停下。
中年人进屋，过了一会儿带了一个人出来。
在中年人的示意下，陆扬走进昏暗的放映室，坐在双人大沙发上。
时间拿捏的很好，此时荧幕上的画面，正是龙门客栈正片开始时。
胡金荃导演的取景以及拍摄技巧，影响了其后三十年，甚至于四十年港城电影的风格，尤其是武侠片。
几乎所有大火的武侠电影，都会受胡金荃导演的取景跟拍摄风格影响。
往昔看胡金荃导演的电影，陆扬只会觉着唯美。
如今再看，却感觉与胡导相比，自己才是土生土长的六零后，而胡金荃导演却是从后世穿越而来。
熟到不能再熟的画面。
依旧令他这个武行人吐槽的动作设计。
重温经典，陆扬最大的感受就是新生。
重新看过，取景依旧优美，光影依旧流畅，意境仍然高远，但陆扬却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电影放完，字幕刚刚要结束的时候，放映室的门就被打开。
陆扬在西装中年人的引领下，离开放映室，下楼上车。
车里挡住玻璃隔断的窗帘，随着副驾驶的关门声动了一下。
“说说你的观影感受……”
清楚的声音，从窗帘后传来，冷静清楚但也带着冷漠。
“嗯……画面不错，但不够热闹，不是大众想看的那种电影，给人一种高山仰止却不接地气的感觉……”
这时候的陆扬，却忘了马显达给他的提醒。
虽说他自觉已经很简短了，但如果是马显达来说，只用四个字就够了，脱离大众！
之后在轻轻的马达声中，玻璃隔断上的缝隙关闭。
轿车启动，重又经过十几次起停，陆扬再次站在了长城片场。
陆扬本想在楼下透透气，却被轿车副驾驶下来的西装中年人一个请的手势，无奈又回到了他看稿子的办公室。
见陆扬回来，马显达将手中刚点着的烟，插在了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掐着嗓子问道：
“没给你评价？”
“俩哑巴，算上放映员仨哑巴，哦……有一个不是，他说‘说说你的观影感受’……”
“你咋说的？”
“高山仰止但不接地气、不够大众化……”
“还行，等着吧！我刚刚给港办汇报过你的意见。”
“那边说了，以你通过的稿件为范本，以后不相关的稿件不会再接收了……”
“马先生，刚刚那是谁的车？”
“不该问的别问，继续审稿，港办同时回复，如果可以，尽量出一个纲要！”
“这我哪敢？回去再给我毙了……您也别弄这个，招人恨……”
“不要乱说话，好了，赶紧审稿……”
虽说陆扬想要成全老马，但在剧组、在长城片场他可以藏着，马显达是绝对不会向港办有所隐瞒的，这是纪律。
虽说港办也认可少林寺剧组对马显达的助推，让他联系国内，但陆扬在展会中起到的作用，又该起什么作用，港办那边也是门清。
许多事尽在不言中……
将老马从港办带回来的电报件审阅完毕。
百多份稿件里，能过陆扬这座高山的不过十几份，而且其中有半数还要稍事修改。
看这些稿件，陆扬也有看龙门客栈的感觉。
六十年代、七十年代，这种风格的电影或许能被大众认可。
但进入八十年代，不仅是国内，港城跟世界也一样进入了浮躁年代。
人静不下心思考，眼中能看到的只是热闹，胡氏的拍摄风格就渐渐跟大众之间有了隔阂。
虽说胡金荃导演照旧可以获奖无数，但也跟被陆扬打回的稿件一样。
学术上的精湛，并不能代表大众的认可。
陆扬这边虽说没按照港办的要求出什么纲要，但马显达去港办递交稿件的时候。
陆扬还是给他细说了一下啥是大众的需求，无非‘热闹’二字。
没了任务缠身，陆扬下楼跟运动员们一起站桩。
自中医调养开始到现在，也是剧组的运动员们最舒服的一段。
即便是到了港城，中医师给的药膳方子，也依旧没有间断过。
半下午的时候，于塰接了一个电话，就召集起了运动员们开始一个个嘱咐询问，一圈走下来，又让运动员们各自回去换一身大褂。
“于老师，有领导要来？”
“不让说，陆指导，你也换身大褂，一会儿注意仪容！”
老于这话说的很有歧义，看着光头刚刚刮过的昙宗师父，陆扬带着促狭问道：
“于老师，是不是让运动员们带上锤纹佛珠呀？这也算是剧组现阶段的汇报，您到时候单掌一竖，口宣‘阿弥陀佛’，指定能让领导满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于老师觉着陆扬说的有道理，就一起跟着他回了住处，又让运动员们带上了鸽蛋大小，总数一百零八颗的锤纹纯铜念珠。
换了衣服，等了小半下午也没领导来视察。
吃饭的时候，在于老师的要求下，运动员们又换了一次衣服，吃完饭后再换一次。
折腾完，正当于老师带着运动员再次整理好了仪容。
长城片场就开始一辆接一辆来车，运动员、教练员们也被告知需要在宿舍等待。
大概七点多钟八点不到的样子。
运动员、教练员被通知出去列队。
陆扬不属于运动员跟教练员，因此也就排在了队尾。
不多时，一个胖乎乎的老者，才在众人簇拥下，出现在了片场。
陆扬找了半天，才在边缘位置发现了站的笔直的老马。
老者跟运动员、教练员甫一见面，于老师就如陆扬所说来了个单手‘阿弥陀佛’，逗的老者哈哈大笑。
引的一众运动员也忘了握手，一个个的都是竖单手宣佛号。
于老师宣了佛号，陆扬尴尬的向队伍边缘的老马望去。
也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夜色的原因，只感觉老马整个人都有些扭曲。
老者一边笑一边走，到了陆扬面前问道：
“你这小鬼的鬼主意吧？他们都剃了光头，施佛礼恰如其分，你梳了道髻，作揖未免江湖，我看你怎么办！”
“老先生，佛道都说众人平等，握个手吧！”
“嗯！不错，有股子机灵劲儿，好好做事……”
陆扬被老者重重的握了几下手，一行人便进了长城片场的拍摄棚。
接下来就真的是汇报演出了，二十四位运动员，四位教练员，都上场表演了套路，摄影棚里掌声不断。
这时候，老马这才扭曲着脸出现在陆扬面前。
“浑蛋玩意儿！不是廖公豁达，不是在港城，你那一下，剧组都得没！”
“马先生，没那么严重，在场这些人虽说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但他们跟我们一样，正在做的都是统战，国内的一些规矩，在这可以先放一下。”
马显达过来，就是廖公觉着只是运动员表演套路有些单调。
暂时停了套路表演，让三大影业的人准备节目。
借着这个间隙，怕陆扬再出幺蛾子的马显达，赶紧过来敲打他。
如陆扬所说，这里是港城，许多高山仰止的存在，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
但算账不是在这算的，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人都给你记着呢！
幸亏他们是少林寺剧组，于老师的一声佛号，不仅没有惹麻烦，反而让廖公看到了剧组演员们的精气神。
因此，马显达虽说被吓了一身汗出来，但也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剧组的这些表现，可不是这边做了，那边看了，人散了事儿就过了。
马显达在那边亲耳听到那些高山仰止们讨论，说是佛寺道观不失为一个会客的好地方……
随着三大影业的人开始上场表演，马显达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轻松。
而那些高山仰止们的表情，却渐渐有些凝重。
只因三大影业的表演，多半以唱歌为主，而他们唱的这些歌，在国内还是靡靡之音。
“陆扬，在这虽说没人管，但也要时刻注意言行，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你看三大影业这边，对国内形势了解的有些不够透彻，他们跳个舞，也好过唱这些靡靡之音呀……”
马显达的提醒，就如同陆扬要单独去看胡导的龙门客栈一样。
真要在长城片场，运动员跟教练员们自己开机上片，怎么看都可以。
如果是三大影业的人请陆扬或是运动员、教练员去看类似的电影，就必须遵守纪律。
马显达给陆扬的提醒，也不仅仅只是眼前的，还有剧组里的。
在太极张三丰的本子里，就有一些类似的靡靡之语。
国内洪流的痕迹仍在，但作为过来人的马显达，又不太好直接提醒陆扬，只能借机会旁敲侧击。
“多谢马先生指点，今天看过龙门客栈之后，我也想到了太极张三丰剧本里的一些不足之处，胡金荃导演的电影，虽说打戏缓慢，但颇合实战……”
听到陆扬的实战一说，马显达嗤笑一声回道：
“陆指导，什么是实战？实战就那么几下，人要拿住了跟揉面一样打，生生死死也就擦根火柴头的事儿，有什么看头？”
港城影视圈武侠电影的高山是胡导，面前的老者是众人生活中的高山，论到武行的高山非马显达莫属。
但高山也只能仰止，如马显达所说，真要看实战，那可就没意思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