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修车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后轮。果然,轮胎侧壁上,一块锈铁片迹斑斑、约莫三四厘米长的铁片,正稳稳地扎在那里,像一枚功勋卓著的勋章,宣告着它的战绩。铁片周围的橡胶已经彻底撕裂,空气早已跑得一干二净。
“得,扎得够结实的。”林歌啧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下麻烦了。
九十年代的城市,可不像后世那样遍地都是24小时服务的汽修店或者补胎摊。正规的修车铺子,大多集中在几个特定的区域,离他现在的位置……少说也有四五公里。
推着一辆后轮报废的摩托车走四五公里?还是在这种大中午的太阳底下?
林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自己汗流浃背,吭哧吭哧地推着这几百斤的铁疙瘩,在路人同情的目光中缓慢移动……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林歌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开始快速思考解决方案。
有了!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地方。
就在刚才送俞可岚回家的路上,经过那家老国营酒厂附近时,他似乎瞥见路边有个不起眼的角落,搭着个简易的棚子,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歪歪扭扭的“修车补胎”四个大字。
当时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地方离这儿好像不算太远,最多也就一公里左右?
那家铺子看起来极其简陋,更像是个路边摊,也不知道手艺怎么样,能不能修摩托车,工具全不全。但眼下,这似乎是最近、也是最现实的选择了。
总比推着车走上一个小时要强吧?
“赌一把了。”林歌打定了主意。
......
老俞家的修车铺就开在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口。说是车铺,其实就是个搭出来的石棉瓦棚子,墙壁被多年的油污和风雨侵蚀得斑斑驳驳,露出发黑的砖块。
棚子下,零零散散地堆着各种自行车零件:生锈的链条、变形的车圈、几只等待修补的内胎,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废铁。
唯一的亮色,是角落里一个崭新的、约莫手臂长的硬纸盒子,上面印着些模糊的洋文和一条看起来就很“劲道”的轮胎图案。
老俞,俞可岚她爸,此刻正对着那个盒子唉声叹气。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褂子,袖子高高卷起,露出常年跟机器打交道而显得粗壮黝黑的手臂。
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顺着深刻的抬头纹滑落,他随手用油腻腻的袖口揩了一把,眼神却没离开那个盒子。
“唉……”又是一声长叹,声音不大,却带着实打实的重量。这玩意儿,进口摩托车轮胎,进价就二十块!
当初咬牙买下它,是琢磨着万一碰上个骑摩托的主儿,转手卖三十,净赚十块,抵得上他吭哧吭哧补十个自行车胎了。
毕竟,闺女眼瞅着就要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哪样不要钱?光靠他和老婆在稻花香酒厂那点死工资,紧巴巴的也就刚够日常开销。多赚点,总是好的。
可谁承想,这摩托车轮胎就像个烫手山芋,在他这小破铺子里搁了一个多月,愣是无人问津。
也是,这年头骑摩托车的,要么是单位配的,要么就是家里有点小钱赶时髦的,车坏了,谁不到那亮堂堂的专卖店去修?
谁会拐到他这犄角旮旯,连个正经招牌都没有的自行车铺来?
这不,中午从酒厂发酵车间下班,他就赶紧守着这铺子,指望着能撞上个“冤大头”。
可一中午过去,除了两个来给自行车链条上油的小屁孩,连个补胎的生意都没有。
光靠补胎,打气,一个月撑死也就赚个三四十块,还不够给女儿买两件新衣服的。
老俞越想越憋屈,又拿起那盒子掂了掂,仿佛这重量能直接换算成人民币似的。“砸手里了,彻底砸手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工人阶级特有的、面对市场经济大潮时的茫然和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有点突兀的、沉闷的摩擦声由远及近。
“嗤啦……嗤啦……”
老俞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巷口。一个穿着干净衣服的年轻小伙子,正费劲地推着一辆看起来挺新的摩托车往这边走。
那摩托车的后轮瘪得彻底,在地上拖出一条难看的痕迹。
是林歌。他今天骑车回家,半路上也不知道轧着了什么,后胎“噗”地一声就宣告报废。他记得前世,家附近好像是有个修车铺,口碑还行,老板是个酒厂工人,挺实诚。凭着模糊的记忆,他一路推着车找过来,远远看到这个破棚子,心里其实也犯嘀咕。
“老板,”林歌走到棚子前,额头上也见了汗,声音倒是清朗,“这里……能修摩托车吗?”
他打量着这铺子。实在是……太有年代感了。墙角蜘蛛网都快包浆了,地上油污厚得能刮下一层。
工具零乱地挂在墙上,大部分看起来都是伺候自行车的家伙事儿。这能行吗?他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老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又是来给自行车打气或者补胎的,习惯性地想说“放那儿吧”。可“摩托车”三个字钻进耳朵,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混沌的脑子。
摩托车?!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歌,又看了看那辆明显不是普通“二八大杠”的摩托车,声音都有点变调:“你、你说啥?”
林歌看他这反应,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不行吗?也是,这铺子实在不像能处理摩托车轮胎的样子。
他有点失望,但也没多纠缠,礼貌地点点头:“哦,没事儿,可能是我记错了。那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说着,就要推车离开。
“哎!等等!小兄弟!等等!”老俞这下彻底醒过神来了,一个激灵从矮凳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扶住了摩托车的后座,动作快得像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能修!怎么不能修!我这就是修车的!”老俞脸上瞬间堆起了热情的笑容,热情得甚至有点用力过猛,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