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唐都长安的建设及盛衰变化
唐定都于长安,长安城的前身即隋朝的大兴城。开皇元年(581),北周贵族杨坚废帝自立、建立隋朝之后,开始仍以汉长安城为都。但此时汉长安城历时既久,屡经战火丧乱,已宫宇朽蠹、满目疮痍,“水皆咸卤,不甚宜人”[1]。而且汉城北临渭水,随着渭河不断向南移动,都城存在被水淹没的隐患。再加上王朝革故鼎新,亦有迁定新都、创昌新业之需,故在开皇二年(582)六月,隋文帝正式颁布了营建新都的诏书。诏书曰:“此城从汉,雕残日久,屡为战场,旧经丧乱。今之宫室,事近权宜,又非谋筮从龟,瞻星揆日,不足建皇王之邑,合大众所聚。论变通之数,具幽显之情,同心固请,词情深切。然则京师百官之府,四海归向,非朕一人之所独有。苟利于物,其可违乎!且殷之五迁,恐人尽死,是则以吉凶之土,制长短之命。谋新去故,如农望秋,虽暂劬劳,其究安宅。今区宇宁一,阴阳顺序,安安以迁,勿怀胥怨。龙首山川原秀丽,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公私府宅,规模远近,营构资费,随事条奏。”新都地址选在汉长安城东南二十里的龙首原之南。新都营建工程开始之后,进展非常迅速。据《隋书·高祖纪》,开皇二年(582)十二月,“名新都曰大兴城”;三年(583)正月,“将入新都,大赦天下”,可见时已基本建成。同年三月,“雨,常服入新都”[2]。也即是说,新都修建仅历时九个多月,隋朝就正式由汉长安城迁入新都大兴城。
隋恭帝义宁二年(618)五月,太原太守李渊在大兴城废帝自立,改元武德,建立了唐朝。唐开国后仍以大兴城为都,改名长安。隋祚短暂,新建的大兴城历时未久,而且李渊在太原起兵后,首先直取都城,攻克大兴城时很顺利,对城市没有造成很大破坏,所以唐初长安城基本上“因隋之旧,无所改创”[3],只是将带有“大兴”标记的宫苑等名称改换,如武德元年(618),大兴殿、大兴门分别改为太极殿、太极门,大兴县改回万年县,大兴苑改为禁苑。但之后,随着政局的巩固稳定、经济的发展繁荣和国力的增强,因帝王生活、国家政事、国际交往等实用之需,唐王朝也对长安城进行了多次的增修和扩建,使之更加宏伟壮丽。特别是宫室建筑方面,唐朝帝王颇为重视。如太宗贞观八年(634)和高宗龙朔二年(662),在郭城外东北的龙首原上营建了大明宫;玄宗开元二年(714),在城东春明门内隆庆坊,营建了兴庆宫,从而与隋原建的都城北部中心宫城中的太极宫[4],一起形成了唐代不同时期政治活动的中心“三大内”和长安城内最为壮丽的三大宫殿建筑群。与此同时,宫殿的修缮和维护也未停止,如《旧唐书·杜暹传》记载,开元二十年(732),玄宗行幸东都,以杜暹为京留守,“暹因抽当番卫士,缮修三宫,增峻城隍,躬自巡检,未尝休懈。上闻而嘉之,赐敕书曰:‘卿素以清直,兼之勤干。自委居守,每事多能,政肃官僚,惠及黎庶。城隍宫室,随事修营,且有成功,不疲人力。甚善甚善,慰朕怀也。’”[5]特别是唐朝新建的东内(亦称北内或北阙)大明宫,在“三大内”中,规模最大,气势尤为雄伟,在建成之后,成为玄宗以下各位帝王的主要听政之处。大明宫及宫内的主要殿阙如含元殿、宣政殿等,亦屡见唐代诗赋咏及,如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李华《含元殿赋》、崔立之《南至隔仗望含元殿香炉》、张祜《元日仗》等。另外,外郭城的里坊街道、寺观、山水园林等建设方面,唐代亦有不断的增修完善,如著名的夹城、曲江风景区以及大小雁塔,皆造就于此时。徐松《唐两京城坊考》描述长安郭城内的城坊面貌云:“郭中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街,其间列置诸坊。有京兆万年、长安二县,所治寺观、邸第、编户错居焉。当皇城南面朱雀门,有南北大街曰朱雀门街,东西广百步,万年、长安二县以此街为界。万年领东五十四坊及东市,长安领西五十四坊及西市。”[6]总之,长安城由隋初创建,又经唐代进一步的规划营建,呈现出更加宏伟壮观的都城气象。唐代诗人对此多有铺陈描绘,代表作如骆宾王的《帝京篇》、卢照邻的《长安古意》、杜牧的《长安杂题长句六首》等,其中杜牧《长安杂题长句六首》其五云:
洪河清渭天池浚,太白终南地轴横。祥云辉映汉宫紫,春光绣画秦川明。草妒佳人钿朵色,风回公子玉衔声。六飞南幸芙蓉苑,十里飘香入夹城。[7]
又如王维《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写道: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8]
白居易《登观音台望城》云: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9]
在这些诗歌的描写中,长安的宫殿楼阁巍峨壮丽、高耸入云,街道人家错综密布、宛如棋局,加上山川映带,星云照耀,呈现出一派雄伟壮阔的城市景观。
唐代长安城的富庶繁华亦为当世所瞩目。经过前期百年的发展和积累之后,唐朝在玄宗开元天宝之际社会经济水平达到了顶峰。杜甫《忆昔二首》(其二)描述当时的社会繁荣与熙和局面:“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余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仇兆鳌注此诗曰:“古今极盛之世,不能数见。自汉文景、唐贞观后,惟开元盛时,称民熙物阜。考柳芳《唐历》,开元二十八年,天下雄富,京师米价,斛不盈二百,绢亦如之。东由汴宋、西历岐凤,夹路列店,陈酒馔待客,行人万里,不持寸刃。呜呼,可谓盛矣!”[10]在这样安定、发达的社会条件下,都城长安的市井生活更是显得喧闹、富贵和繁华。宋敏求《长安志》如下记载东市的景况:“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聚。”[11]李白《古风》第二十四首和第四十六首这样描绘眼中的长安:“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隐隐五凤楼,峨峨横三川。王侯象星月,宾客如云烟。斗鸡金宫里,蹴踘瑶台边。”[12]这些史料和诗笔,仍可生动再现当时唐长安城的辉煌。
安史之乱后,王室中央集权日渐削弱,社会矛盾及隐患重重,整个唐王朝在政治气象上走向下坡路,但长安作为一国之都,在城市景象上仍不失为壮观、奢华及繁荣之地。这在唐代诗文史料中多有描述,如李肇《唐国史补》卷下:“长安风俗,自贞元侈于游宴,其后或侈于书法图画,或侈于博奕,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各有所蔽也。”[13]即记录了中晚唐长安奢侈享乐的生活习俗。元和诗人王建《元日早朝》描绘当时长安万国来朝的大唐威仪云:“大国礼乐备,万邦朝元正。东方色未动,冠剑门已盈。帝居在蓬莱,肃肃钟漏清。将军领羽林,持戟巡宫城。翠华皆宿陈,雪仗罗天兵。庭燎远煌煌,旗上日月明。圣人龙火衣,寝殿开璇扃。龙楼横紫烟,宫女天中行。六蕃陪位次,衣服各异形。举头看玉牌,不识宫殿名。”[14]另外,京华市井的生活亦显得和乐而富足,咸通时人胡曾《寒食都门作》一诗写道:“二年寒食住京华,寓目春风万万家。金络马衔原上草,玉颜人折路傍花。轩车竞出红尘合,冠盖争回白日斜。”[15]特别是到了重要的节日,长安更是热闹非凡,元和中进士殷尧藩《上巳日赠都上人》一诗写上巳节时长安的盛况:“三月初三日,千家与万家。蝶飞秦地草,莺入汉宫花。鞍马皆争丽,笙歌尽斗奢。”[16]晚唐李商隐甚至有诗书写上元夜身不在长安的遗憾,《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云:“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17]可见,作为一国之都,长安以其繁华富庶在唐人的心目中始终是艳羡和梦想之地。
然而,到了武人为祸的唐末,长安城最终遭到严重的破坏。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二十“长安地气”叙唐代长安盛衰,云:
地气之盛衰,久则必变。唐开元、天宝间,地气自西北转东北之大变局也。秦中自古为帝王州,周、秦、西汉递都之。苻秦、姚秦、西魏、后周相间割据,隋文帝迁都于龙首山下,距故城仅二十余里,仍秦地也,自是混一天下,成大一统。唐因之,至开元、天宝,而长安之盛极矣。盛极必衰,理固然也。是时地气将自西趋东北,故突生安、史以兆其端。自后河朔三镇,名虽属唐,仅同化外羁縻,不复能臂指相使。盖东北之气将兴,西方之气,已不能包举而收摄之也。东北之气,始兴而未盛,故虽不为西所制,尚不能制西。西之气渐衰而未竭,故虽不能制东北,尚不为东北所制,而无如气已日薄一日,帝居遂不能安。于是元宗避禄山,有成都之行;代宗避吐蕃,有陕州之行;德宗避泾师,有奉天、梁洋之行。地之卼臲不安,和气之消耗渐散。迨僖宗走成都、走兴元、走凤翔,昭宗走莎城、走华州,又被劫于凤翔,被迁于洛,而长安自此夷为郡县矣。当长安夷为郡县之时,契丹安巴坚已起于辽,此正地气自西趋东北之真消息,特以气虽东北趋,而尚未尽结,故仅有幽蓟,而不能统一中原。而气之东北趋者,则有洛阳、汴梁为之迤逦潜引,如堪舆家所谓过峡者。至一二百年,而东北之气,积而益固,于是金源遂有天下之半,元、明遂有天下之全,至我朝不惟有天下之全,且又扩西北塞外数万里,皆控制于东北,此王气全结于东北之明证也。而抑知转移关键,乃在开元、天宝时哉。今就唐书所载开宝以后,长安景象,日渐衰耗之处,撮而叙之,可以验地气之变也。
唐人诗所咏长安都会之繁盛,宫阙之壮丽,以及韦曲莺花,曲江亭馆,广运潭之奇瑶异锦,华清宫之香车宝马,至天宝而极矣。安禄山兵陷长安,宫殿未损,收京时战于香积寺,贼将张通儒守长安,闻败即遁,未暇焚剽(惟太庙久为贼所焚,故肃宗入京,作九庙神主,告享于长乐殿),都会之雄丽如故也。代宗时,吐蕃所燔,惟衢衖庐舍,而宫殿仍旧。朱泚之乱,李晟收京时,诸将请先拔外城,然后北清宫阙,晟曰:“若收坊市,地隘人嚣,非计也。贼兵皆在苑中,自苑击之,贼走不暇,则宫阙保安。”乃自光泰门入,泚果遁去。远方居人,至有越宿始知者,则并坊市亦无恙矣。故晟表有云:“钟簴不惊,庙貌如故。”盖地运尚有百余年,故不至一旦尽扫也。黄巢之乱,九衢三内,宫室尚宛然,自诸道勤王兵破贼后,入城争货相攻,纵火焚掠,市肆十去六七,大内惟含元殿独存。此外惟西内、南内及光启宫而已。僖宗在蜀,诏京兆尹王徽修复,徽稍稍完聚,及奉表请帝还,其表有云:“初议修崇,未全壮丽。”则非复旧时景象可知也。及昭宗时,因王重荣、李克用沙苑之战,田令孜劫帝出奔,焚坊市并火宫城,仅存昭阳、蓬莱二宫。还京后,坐席未暖,又因李茂贞之逼,奔华州,岐军入京,宫室廛闾,鞠为灰烬。自中和以来,王徽葺构之功,至是又扫地而尽。于是长安王气,衰歇无余矣。[18]
以上赵氏所论,着眼于长安地气,并将其置于上迄周秦、下至明清的宏阔视野中进行观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开元天宝之际为长安在历史上自盛转衰的关键,其分水岭的标志性事件即天宝末引发的安史之乱,自后长安便呈衰败之象。赵氏所云“地气”,以政治因素为主,同时也包含了其他难以言表的玄妙内容,体现了他论述历史兴衰的独特眼光。李唐王朝以长安为政治根基,若上升到政治气运这一层面,长安和唐室确实在安史乱后因为藩镇坐大、宦官乱政等因素制约而渐呈衰耗的征兆。其典型的反映是安史之乱后不久,唐王室即连续遭受了两次灾难和流徙:一是代宗广德元年(763),吐蕃兵入长安,代宗东走陕州。《资治通鉴》卷二二三载:“(广德元年十月) 吐蕃入长安……吐蕃剽掠府库市里,焚闾舍,长安中萧然一空。……六军散者所在剽掠,士民避乱,皆入山谷。”[19]钱起《广德初銮驾出关后登高愁望二首》其一记载当时长安的景象云:“长安不可望,远处边愁起。辇毂混戎夷,山河空表里。黄云压城阙,斜照移烽垒。汉帜远成霞,胡马来如蚁。”[20]杜甫时在阆州亦记录了这一事件,其《遣忧》云:“乱离知又甚,消息苦难真。……隋氏留宫室,焚烧何太频。”[21]所幸的是,不逾月,长安即为郭子仪率军收复,并在上书请天子还京时云:“且圣旨所虑,岂不以京畿新遭剽掠,田野空虚,恐粮食不充,国用有阙,以臣所见,深谓不然。”[22]二是德宗建中四年(783)十月的泾原兵变,朱泚在长安称帝,德宗出奔奉天,至兴元元年(784)七月,叛乱平息、德宗回驾。在这场兵乱中,李晟率兵收复长安时,朱泚率余众仓皇出亡,晟领军攻入,“公私安堵,秋毫无犯,远坊有经宿乃知官军入城者”。故史书上记载,长安收复后,“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23]即使如此,兵乱对长安的破坏是在所难免的。史念海论及此事云:“当时乱兵剽夺京师后,屯于白华殿,朱泚由含元殿移居白华殿,自是仰仗于乱兵的拥戴。乱兵屯于白华殿,可能是当地易于防守。白华殿虽近光泰门,光泰门外浐河岸旁悬崖陡峭,是不容易逾越的。后来李晟收复长安,就是由东渭桥,攻入光泰门,进取白华殿。乱事虽告平定,但争夺之地就曾在宫城和禁苑之中,不能了无摧残和破坏。宫城之内都未能避免浩劫,则外郭城的里坊也就难说了。”[24]总的来说,长安在安史之乱后经历了外族洗劫和藩镇的叛乱自立,虽然在某种程度上遭受到破坏,但其城市根基和政治文化的中心地位并未动摇。故而,我们在中晚唐诗人的长安歌咏中,看到的仍是颇为宏丽繁华的京都景象。
长安城的严重破坏和凋敝是到了唐末僖宗和昭宗时,以上赵翼所论已明确指出黄巢之乱、田令孜劫帝出奔、李茂贞之逼奔华州这几次祸乱对长安城的严重伤害。今将长安在唐末动乱中所遭到的大规模破坏,据所存史料,分次归类、陈列如下。
1.僖宗中和三年(883),黄巢军败退长安时,曾焚烧抢掠,此后京兆尹王徽虽领旨修缮,但仍不能恢复。《资治通鉴》卷二五五载:
(中和三年四月)甲辰,克用等自光泰门入京师,黄巢力战不胜,焚宫室遁去。贼死及降者甚众,官军暴掠,无异于贼,长安室屋及民所存无几。巢自蓝田入商山,多遗珍宝于路。官军争取之,不急追,贼遂逸去。[25]
《资治通鉴》卷二五六载:
(中和四年九月)以右仆射、大明宫留守王徽知京兆尹事。上以长安宫室焚毁,故久留蜀未归。徽招抚流散,户口稍归,复缮治宫室,百司粗有绪。冬,十月,关东藩表请车驾还京师。……(光启元年)三月,丁卯,至京师;荆棘满城,狐兔纵横,上凄然不乐。[26]
《资治通鉴考异》卷二十五载:
敬翔《梁太祖编遗录》:“四月乙己,巢焚宫闱、省寺,居第略尽,拥残党越蓝田而逃。明日,上与诸军收复长安。”[27]
2.僖宗光启元年(885)十二月,王重荣连结李克用与宦官田令孜战于沙苑,田令孜败退,劫持僖宗逃离长安时,大肆焚掠。《旧唐书·僖宗本纪》载:
(光启元年)十二月辛亥朔。癸酉,官军合战,为沙陀所败,朱玫走还邠州。神策军溃散,遂入京师肆掠。乙亥,沙陀逼京师,田令孜奉僖宗出幸凤翔。初,黄巢据京师,九衢三内,宫室苑然。及诸道兵破贼,争货相攻,纵火焚剽,宫室居市闾里,十焚六七。贼平之后,令京兆尹王徽经年补葺,仅复安堵。至是,乱兵复焚,宫阙萧条,鞠为茂草矣。[28]
《资治通鉴》卷二五六载:
(光启元年)十二月,癸酉,合战,玫、昌符大败,各走还本镇,溃军所过焚掠。克用进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开远门出幸凤翔。初,黄巢焚长安宫室而去,诸道兵入城纵掠,焚府寺民居什六七,王徽累年补葺,仅完一二,至是复为乱兵焚掠,无孑遗矣。[29]
3.昭宗乾宁三年(896)七月,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率岐军兵逼长安,昭宗出奔华州。茂贞入长安,再次焚毁。《资治通鉴》卷二六○载:
(乾宁三年)七月,茂贞进逼京师。……韩建遣其子从允奉表请幸华州……茂贞遂入长安,自中和以来所葺宫室、市肆,燔烧俱尽。[30]
《旧唐书·昭宗本纪》载:
(乾宁三年)秋七月庚辰朔。壬辰,岐军逼京师,诸王率禁兵奉车驾将幸太原。癸巳,次渭北。华州韩建遣子充奉表起居,请驻跸华州……时岐军犯京师,宫室廛闾,鞠为灰烬,自中和已来葺构之功,扫地尽矣。[31]
4.昭宗天复元年(901)十一月,宦官韩全诲勾结神策军指挥使李继筠等劫持昭宗去凤翔,火宫城。《资治通鉴》卷二六二载:
(天复元年十一月)韩全诲等陈兵殿前,言于上曰:“全忠以大兵逼京师,欲劫天子幸洛阳,求传禅。臣等请奉陛下幸凤翔,收兵拒之。”上不许,杖剑登乞巧楼。全诲等逼上下楼,上行才及寿春殿,李彦弼已于御院纵火。……出门,回顾禁中,火已赫然。[32]
5.昭宗天祐元年(904)正月,朱全忠强迫昭宗迁都洛阳,彻底废毁长安城。《资治通鉴》卷二六四载:
(天祐元年正月)丁巳,上御延喜楼,朱全忠遣牙将寇彦卿奉表,称邠、岐兵逼畿甸,请上迁都洛阳。及下楼,裴枢已得全忠移书,促百官东行。戊午,驱徙士民,号哭满路,骂曰:“贼臣崔胤召朱温来倾覆社稷,使我曹流离至此!”老幼襁属,月余不绝。壬戌,车驾发长安,全忠以其将张廷范为御营使,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河而下,长安自此遂丘墟矣。[33]
《旧唐书·昭宗本纪》载:
(天祐元年正月)全忠率师屯河中,遣牙将寇彦卿奉表请车驾迁都洛阳。全忠令长安居人按籍迁居,彻屋木,自渭浮河而下,连甍号哭,月余不息。秦人大骂于路曰:“国贼崔胤,召朱温倾覆社稷,俾我及此,天乎!天乎!”丁巳,车驾发京师。[34]
经过以上数次的破坏和焚毁,昔日繁华壮丽的长安城在二十余年里逐渐荒废。唐末诗人韦庄在诗中记录了当时长安城的残破景象,其《长安旧里》云:“满目墙匡春草深,伤时伤事更伤心。车轮马迹今何在,十二玉楼无处寻。”[35]《秦妇吟》云:“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36]因为长安遭到极大的破坏,朝廷中甚至有迁都之议,据《新唐书·朱朴传》载:
擢国子《毛诗》博士。上书言当世事,议迁都曰:“古王者不常厥居,皆观天地兴衰,随时制事。关中,隋家所都,我实因之,凡三百岁,文物资货,奢侈僭伪皆极焉。广明巨盗陷覆宫阙,局署帑藏,里闬井肆,所存十二,比幸石门、华阴,十二之中又亡八九,高祖、太宗之制荡然矣。……自古中兴之君,去已衰之衰,就未王而王。今南阳,汉光武虽起而未王也。臣视山河壮丽处多,故都已盛而衰,难可兴已;江南土薄水浅,人心嚣浮轻巧,不可以都;河北土厚水深,入心强愎狠戾,不可以都。惟襄、邓实惟中原,人心质良,去秦咫尺,而有上洛为之限,永无夷狄侵轶之虞,此建都之极选也。”不报。[37]
朱朴于乾宁初任国子学博士,其上书建议迁都襄邓,可见当时长安遭到破坏之后已不足据以为都。特别是天祐元年(904),朱全忠逼迫昭宗迁都洛阳,百官、士民皆随之迁徙,并“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长安彻底成为一座废墟,都城亦不复存在。时佑国军节度使韩建留守长安,不得已对这座废墟之城进行了改建,《长安志图》卷上载:“新城,唐天祐元年,匡国节度使韩建筑。时朱全忠迁昭宗于洛,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庐舍,长安遂墟。建遂去宫城,又去外郭城,重修子城(即皇城也),南闭朱雀门,又闭延喜安福门,北开元武门,是为新城(即今奉元路府治也)。城之制,内外二重,四门,门各三重。今存者惟二重,内重其址尚在。东又有小城二,以为长安咸宁县治所。”[38]改建后的长安城以原皇城为主,规模和面貌已远非其旧。这样,代表了大唐帝国赫赫声威和繁华盛貌的一国之都长安,最终还是和李唐王朝一起走向了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