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水利及其近代转型(1465—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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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通济渠兴修及万历间泾渠兴修

1.正德嘉靖年间的通济渠的兴修

广惠渠修成(成化十七年修成,即1481年)后35年,正德十一年(1516)通济渠开始兴修,该渠兴修的建议由时任陕西巡抚萧翀提出:

正德丙子春,萧公(萧翀)奉命巡抚兹土,一日叹曰:“水利之兴,不独利民,而于国赋亦有少补,不一劳能永逸乎!”乃议凿山为直渠,上接新渠,直溯广惠,下入丰利。……乃委参政胡公键、刘公安,副使何公天衢,佥事许公谏往司其事,若西安同知易君谟则专理焉。[40]

萧翀,字凌汉,四川内江人。刘璣评价萧翀在陕西的政绩:“公(指萧翀)巡抚关中政绩,如荐贤无私、造士有方、经理边疆、充实仓廪、缮修城池、巡行郊野、赈恤茕独、划革弊政,形诸人之歌咏者不一而足。”[41]

在刘璣的记述里:通济渠兴修“用夫千人,工匠二百人”,修成石渠“广一丈二尺,袤四十二丈,深二丈四尺”,凿石渠的方法为“于石坚处,以火煅之,而沃以醋”;通济渠“工始于正德丙子夏四月丁巳,迄于次年五月甲辰”,用时为一年一月;修渠费用“一出受水之家,而非取诸公帑也”[42]

正德十年(1515),易谟“自绛守转倅西安”,任西安府同知,主管西安府水利。萧翀委任易谟主管兴修通济渠的工事,耀州吏目赵弘协助管理渠事[43]。易谟住在通济渠工地,他“朝出督视,夕甫就馆,工夫用勤,既不以缓而废事,亦无以亟而憋瘁”[44]

正德十二年(1517),易谟撰文《新凿通济渠记》记述修渠过程,其中关于泾渠修渠历史一段记述颇值得注意。他说:

按《地志》秦有郑国渠,引泾水溉田万顷有余。至汉,赵中大夫白公为渠,溉田四千余顷,较秦已下及半矣。盖水性趋下,流潦奔冲,河日下而渠日高。及宋,郑白渠泾水已不能入,侯中丞可者,于仲山傍凿石渠,名曰丰利。迨元时河又下,丰利渠口不可引水,于是御史王琚更移上流,开石渠五十丈,达丰利而入郑白渠。成化初,都御史项公忠复益相(向)上流,大小龙山凿石一里许。而今凿渠处,顽石益坚,椎凿不受,遂沿河起石为堤,逼引以达渠流。……其坚石,皆烈火以焚,而次沃以水醋,石质裂碎,然后可加凿辟。于是上自龙山,下及丰利,皆为石渠。[45]

在这段文字里,易谟没有说明秦汉修泾渠的地理环境,不过到了宋代修丰利渠时已经在“仲山傍凿石渠”,元代王琚修泾渠时“更移(丰利渠)上流,开石渠五十丈”,明代成化初项忠修广惠渠时“益相(向)上流,大小龙山凿石一里”,如今修通济石渠比以前似乎更难了。也就是说,在易谟看来,宋元以来修泾渠的地理环境在不断恶化。但是,易谟没有抱怨修渠之难,他有段感慨:

予于是又重有感焉,夫泾水之利,昔何以饶,而后何以废也?此必当时失于隄防疏引,使天地自然之利、前人已成之功,至于今失其七八,已不能用焉。[46]

显然,易谟认为,泾渠水利减少主要是人的因素,“失于隄防疏引”。对于通济渠修浚效果,刘璣文指出,“取名‘通渠’者,以此渠一修,则上而广惠,下而丰利,昔所未通者,今胥通矣”。易谟文讲得较为含糊,“而所溉田,较之成化初,可渐复矣”,没有明确指出已经全部恢复或超过。

事实上,萧翀倡修的通济渠,其真正完工也经过十几年。马理在《重修泾川五渠记》中道:

正德间,丰利渠坏,都御史萧公翀更自里凿山,以上接新渠、下达白渠者通济渠也。渠甫成,工未讫,而萧公去任,后御史荣昌喻公,都御史榆次寇公,累命工凿之,未岁俱去任。于是松石公至,相诸渠淤塞而通济浅,议施工,于时分巡宪副刘公雍,谋协,遂督理焉。乃自通济浅所更下凿三尺许,阔至八尺许,长一丈,深四寸五分为一工,凡六千五百工。工讫,复上下疏诸渠,分工如右。工悉树以桑、枣、榆、柳,申明三限用水之法,严禁曲防,故水利均而博焉。[47]

马理的记述表明,通济渠兴修并未在萧翀全部完成,“渠甫成,工未讫,而萧公去任”,该渠中经荣昌喻公、榆次寇公,在松石刘公(刘天和)手中最终完成。嘉靖初期泾阳县知县霍鹏认为,刘天和在该渠修筑中功绩不小,请求马理记载表彰他,“时有单贰守者,尝托理纪事至再,理未之暇也。无何,松石公丁内艰去,岁余,泾阳霍宰复托理曰:松石公之功不可没也,先生请终记之”[48]。刘天和,字养和,号松石,湖广麻城人。戊辰进士,任御史。正德间,巡按陕西。嘉靖六年以陕西按察副使提督学政,历升督理甘肃屯政,改总督粮督御史,十年巡抚陕西[49]。从正德十一年(1516)通济渠始修,至嘉靖六年(1527)至十年(1531)间[50]在刘天和力倡下修浚,该渠兴修事实上前后约用了十三年,比广惠渠用时只少了四年。

图1—2 明嘉靖“重修泾川五渠记”碑

说明:碑存陕西省泾阳县泾惠渠渠首,笔者于2009年9月17日摄。

而且,通济渠此次修浚的效果似乎不佳,嘉靖十一年(1532)十月马理等到泾渠察看,“诸渠咸塞焉”[51]。马理因此而大发感慨,并与同去者有一番关于泾渠水利的对话:

(马理)喟然叹曰:“事未记而若是耶?”霍宰曰:“前人之事在后人嗣之耳,使郑国之后,无儿公、白公,又无侯公、穆公,又无王公,又无项公、萧公、喻公、寇公、松石公,则诸渠废已久矣!故前人之功在后人嗣之耳。”或曰龙山之北有名“铫儿嘴”者,□凿而渠,以下达广惠,恐前功终隳。君子曰:“水不入渠者是渠仰之过也。今水入渠口,山泉复多道而□(倾)泻,渠皆一切吞吐之,则喉咙塞之耳,岂渠之咎?塞着通之,渠口石囤废者设之,是在乎人。故曰:前人之事在后人嗣之耳。”进士吕子和曰:“应祥尝读书龙山岩,每役夫修渠,获狎见焉:分工者咸枕锸而卧,官至斯起而伪作,去卧如初;石工亦然。官监之不易周也。后数月稍通泉水而罢。”吾徒张生世台曰:生家有役夫自述如吕之言。事之难集乃如此。[52]

马理记录的这段对话,主旨强调“前人之事在后人嗣之”的重要性。不过,从马理的记述可以看出,正德、嘉靖间的泾渠兴修仍采用役夫制度,即让受惠泾水的灌区农民出工,完成修筑。对于役夫制度的弊端,与马理同去的泾阳人吕应祥以亲眼所见指出,役夫、石工在修渠时怠工并不尽力,官员到工地监督时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工程监管很难,因而数月的泾渠水利修浚效果只能以“稍通泉水”而终结。马理的弟子张世台家里有泾渠役夫,役夫所讲的与吕应祥所看到的相同。对于役夫制度的弊端,随马理同行的人中有人建议:

闻三原之市有土石之工焉,计役夫所费取十分之一以雇之,不胜用矣。夫诸工者,游食之民也,货取之于渠所,编而为夫,遂分工而使之。讫工者给其值,否者役,阙者补,如周之“闲民”、今之“竃户”,然则财不伤,民不害,而事易举矣。[53]

该建议是改革目前役夫修筑的办法,即用役夫费用的1/10,雇三原市场上专门的土石工进行施工,这样“财不伤,民不害”而一举两得,修渠就很容易完成。这不是新方法,前文已述,广惠渠后期修筑中阮勤就“以帑藏金粟募工市材食役者”完成工程。马理赞同有人提出的泾渠役夫制度变革,不过他认为泾渠事业最关键的是人,“此其大略也,若夫阔泽之,则在当事君子,故曰前人之事在后人之嗣耳”[54]

总之,正德、嘉靖时期通济渠兴修的时候,现存材料已经清楚表明“役夫”制度弊端丛生,修泾渠的效率极低。

2.万历年间的泾渠兴修

万历二十八年(1600),泾渠水利又进行了一次重修,这是对广惠渠、通济渠事业的继承。不过,从参与兴修人员的组成来看,与项忠时相比大为逊色,此次修渠主要由泾渠水利灌区泾阳、三原、高陵三县官绅民参与。参与修渠的官员有:泾阳县知县王之鑰、县丞王国政、主簿花池、典史褚应举;高陵县知县李承颜、典史贺芳;三原县知县张应征。参与修渠的督工夫长有:高陵县黄梦琪、马世显,泾阳县陈遇德、张时凤、魏邦贞、张宗周、康进表、郑应兴。泾渠上中下三渠老人田应其、白仲金、王世龙,渠长屈朝选、张世太、刑守一等也参与兴修[55]

陈葵的《重修洪堰众民颂德记》记述了这次兴修泾渠的缘起:

洪堰左山泉、右泾水,秦凿渠引泾灌田,至国朝成化初犹沃六邑,灌田八千二百二十顷。时项公修广惠渠,继萧公修通济渠,所导利于民者甚溥。泾流寻低,渠高不能引,无论至夏秋暴雨冲崩堤岸,泉水亦不能疏通。盖今受水者止四邑:曰泾阳、三原、醴泉、高陵云。

彼渠岁时修筑,而旋修旋塞,利弗能兴。连岁云汉频仍,即受水之田,室常悬罄,所为恤民瘼者忧焉!于是众民泣诉四县。高陵侯李公、三原侯张公、泾阳侯王公会议修渠。建白抚台,檄四邑夫大浚疏之。委泾阳丞谋其务,堰利属四邑,而地方专属泾阳,以故柄事多泾阳公。公先以丞君王带管水利,有调停才,以今特申委之。[56]

按陈葵的观点,成化年间项忠修的广惠渠,还能灌溉六个县八千多顷,而现在只有泾阳、三原、醴泉、高陵四个县。泾渠的“旋修旋塞”以及当时旱灾频频是兴修泾渠的主要原因。泾阳县知县王之鑰负修渠主要责任,王之鑰委派泾阳县丞王国政具体负责。泾阳县丞王国政对工事十分认真,“丞君受委以来,起居饮食与夫役同甘苦,捐俸以犒群夫;躬率省祭官陈言等,与夫长黄梦麒、张时凤等辈督众兴作,日夜劳瘁”[57]。王之鑰对督修工作十分用心,泾渠渠首工程中有一叫“铁洞”处,又称“暗洞”,该处“沙石湮塞,人不能视”,以往督修者“任其夫役报工,未尝亲诣其境”,而王知县“以绳系下至洞”进行查看[58]

此次修泾渠所完成的工程:

泾流至王御史口,泾水所冲势极汹涌,堤筑难固,是用大石连环,串合成块……下至火烧桥,流沙滚起,渠乃阻塞。今修宽二丈许,沙不能壅。小王桥旧低五尺,水溢桥流,兹修高与阔,悉增其半。赵家桥以上,以连山石填塞,水不下流,乃凿开砂石三丈许。顺流通浚土渠五里,相高卑乎治之,较前宽一丈五尺,深七尺。[59]

此工程量并不大,因此整个工程只用了三个多月,“工始于万历庚子正月初七日,成于夏四月二十四日”[60]。工程修筑仍然动用的是夫役,修渠在山间进行,修渠石材取于山,十分危险,但由于注意方法,效果不错:“夫役取石于山,往往山峻石滚,侵伤者不免。茲用前后绳援,搬运有法,鲜有受其害者。”[61]

从万历二十八年(1600)泾渠兴修的过程来看,泾阳县知县和泾阳县县丞发挥关键作用,“委泾阳丞谋其务,堰利属四邑,而地方专属泾阳,以故柄事多泾阳公”[62],这是因为泾渠渠首工程在泾阳县,而且修浚土渠道可能牵扯的一些土地问题,只有泾阳地方官主导工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三原县、高陵县两知县虽参与了泾渠修浚的会议,却没有参与修浚的管理工作,事实上也无法参与。

笔者推测,随着像万历二十八年这样由灌区县主导的泾渠修浚的工程完成,由于在兴修中各县参与程度不同,各县灌区的权益会有所不同,泾渠渠首泾阳县会在这效益不断递减的灌溉系统中的地位不断上升,而下游三原、高陵县的地位在逐渐下降。天启年间泾渠的灌溉材料也许可以说明这一点:泾阳县受水地六百三十七顷五十亩,高陵县受水地四十顷五十亩,三原县受水地四十六顷五十亩[63]。泾阳县的灌溉面积为高陵县灌溉面积的15.7倍,为三原县灌溉面积的13.7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