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雾

蝉鸣撞碎玻璃窗的瞬间，林浅的英语周报空白处还印着原野的指痕。

少年转身时带起柠檬味的风，钢笔尾端戳在她手背凸起的青色血管上：“喂，检查作业的来了。”

林浅慌忙用语文书盖住原野递来的周报，封底《赤壁赋》的插图上，上周他教她打篮球时画的火柴人还咧着嘴笑。原野突然凑近的鼻息扫过她耳尖：“帮帮忙？”虎牙抵着下唇的凹痕比三角函数还诱人。

“下不为例...”林浅话音未落，原野已经转着篮球缩回座位。她摸出两本相同的周报，发现原野那份连名字都懒得誊写，字母Y的尾巴翘成他投篮时的弧线。

风扇把薄荷糖纸吹到她脚边，是今早他随手丢来的“报酬”。

钢笔尖刺破纸张的刹那，林浅突然听见后门教导主任的高跟鞋声。她左手模仿原野张牙舞爪的字迹，右手在课本空白处默写《滕王阁序》。

汗珠顺着脊椎滚进裙腰时，原野正把耳机线绕成莫比乌斯环，偶尔抬头冲她眨眼，睫毛在阳光下抖落细碎的金粉。

“这位同学很忙啊？”语文老师的影子突然笼罩课桌。

林浅的笔尖在“落霞与孤鹜齐飞”处洇出墨团，原野的周报从《逍遥游》夹页中滑出半角。

粉笔头精准击中她颤抖的指尖，碳酸钙碎末在晨光中跳起踢踏舞。

“对不起...”林浅的耳尖红得能滴血，却用余光瞥见原野在偷笑。他后仰的椅子抵住她课桌边缘，校服下摆蹭着她小臂发烫的皮肤。

课间操时林浅被罚擦黑板。原野倚着讲台剥薄荷糖，玻璃纸的脆响混着他含混的道歉：“下次请你喝奶茶？”

林浅踮脚去够最顶端的板书，忽然感觉腰间一热——他虚扶的手掌始终悬在五厘米外，体温却穿透夏季校服灼烧她的蝴蝶骨。

“第三题选C。”原野突然压低声音，粉笔灰落在他睫毛上像初雪。林浅怔怔望着他蘸水写的答案，在值日表上发现他用红色粉笔圈出的日期——正是他下个月生日。

当他把融化的薄荷糖塞进她手心时，监控摄像头正巧转向窗外振翅的灰鸽。

放学后的器材室里，林浅在仰卧起坐垫子下发现原野的英语周报。正确率高达95%的卷面角落，画着个戴眼镜的小人正在罚站，气泡框里写着“笨蛋林浅”。

她摸着被荧光笔加粗的批注日期，突然想起那正是自己帮他值日感冒的雨天。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钉在走廊尽头。原野把修正带抛进她书包，金属外壳贴着退热贴微微发烫。“明天继续帮我补数学？”他的虎牙陷进下唇，这个曾让她夜不能寐的表情，此刻在暮色中裂成万花筒的碎片。

十一月，林浅在原野桌框发现那枚粉色发卡时，窗外的悬铃木正落下今冬第一片枯叶。

陈雪薇的名字缩写嵌在水钻间隙，像根淬毒的银针，刺破她反复折叠过三十次的假象。

书桌在指尖下泛起寒意，那枚嵌着水钻的粉色发卡刺进瞳孔时，林浅听见胸腔里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原来薄荷糖的清凉是假的，运动会终点线的拥抱是假的，连原野替自己别头发时颤抖的指尖都是精心排演的剧本。

早读课铃响前两分钟，原野的座位依然空着。

林浅摩挲着他忘记带走的保温杯，杯底残留的奶茶渍里浮着樱花色唇膏颗粒。后排男生突然爆发的窃笑像群扑棱的蝙蝠，她听见“雪薇”、“告白”、“天文社”的碎片在空气中增殖。

“原野让我还你的笔记。”顾浩把本子拍在桌上时，飘出张浅紫色便签。

林浅盯着便签角烙着的唇印，想起上周原野锁骨处莫名出现的同色系痕迹。

笔记本扉页她画的火箭涂鸦被黑色马克笔打了个叉，旁边添了串陌生的星座符号。

体育课更衣室的门虚掩着，林浅听见原野的声音混在哗哗水声里：“她只是朋友。”薄荷糖在舌尖化开的瞬间，陈雪薇的笑声银铃般荡开：“那怎么还留着生日送的手链？”

林浅的帆布鞋踩到枯枝发出脆响。原野冲出来时发梢还在滴水，水珠坠在她连夜整理的错题集上，晕开“陈雪薇“三个工整的铅笔字。

他伸手想拉她腕间的转运绳，却被躲开的动作带出清脆的铃响——这是上个月他嫌麻烦塞给她的“定情信物”。

午休天台的风灌满校服，林浅在防火门后发现原野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用炭笔细细描摹着陈雪薇的侧脸，页脚标注的日期是他们假装约会的周六。夹

层里掉出她送的创可贴，包装上的火箭图案被替换成雪薇最爱的蝴蝶。

最痛的是周五的值日。林浅擦到原野课桌时，自动铅笔滚出抽屉。

笔杆刻着的新月纹身与陈雪薇手腕上的如出一辙，当他冲进来抢夺时，常年戴着的护腕滑落，露出用黑色记号笔写的“XW”缩写。

“为什么是陈雪薇？”林浅把叠好的千纸鹤塞进他课本，声音轻得像晒干的蝉蜕。原野正给陈雪薇的保温杯接水，闻言指尖顿了顿：“她不会在考试时给我传错答案。”

放学后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林浅抱着原野忘在器材室的外套，看见他撑着陈雪薇的碎花伞走进便利店。

玻璃橱窗上，他低头和女生说话的剪影，与她手机里珍藏的生日照完美重叠。雨水泡发藏在袖口的薄荷糖纸，融化后的糖渍像道溃烂的旧伤。

当晚林浅在日记本发现陌生字迹。原野补写的那页物理公式里，藏着句被反复涂抹的“对不起”。她摸着晕染的墨迹笑出声，泪水砸在前段时间偷拍的照片上——照片里他低头玩着自己的魔方。

（喘息声在房间内回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原来你每次说“下不为例”时，藏在课桌下的左手正给陈雪薇发着早安；原来我熬夜整理的错题集，不过是你陪她聊天时的消遣。

那些心照不宣的三十天，是你用我的痴心浇筑的阶梯，一级级通往真正想抵达的月亮。

（指甲在书桌上刮出刺耳鸣叫）最痛的不是你爱她，是你让我误以为被爱过。那些共享的薄荷糖、交叠的体温、心照不宣的暗语，此刻都变成扎进血管的玻璃碴。原来你眼里的星星从来不属于我，我只是你奔向银河时，借力踩过的陨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