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欧拉欧拉

韩续在按照后世来说下午3点多出了城，手里虽然提着二十砖茶叶，但速度却并不慢。

并且，他的心很热。

那所谓兴隆商号的人一听他是那位季掌柜介绍来的，倒也是热情，而一听韩续想出一批价格很低的羊后，甚至都没问来路，只是问韩续打算什么价格出。

这眼下快到年关了，肉食的需求增多，羊肉自然很好卖。

而韩续也给出了自己的价格。

二两二。

二两二一只，足年肥羊。

这价格是他经过精心熟虑后决定的。

不敢太低，因为还要和其他人分账。并且如果能建立稳定的供货渠道，那少不得上下打点。他可不想折腾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手里的才那么一丁点。

但也不能太高，否则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并且，这些商户按照孙德全的说法，收羊卖肉也是要缴税的。商人十钱税三。

大炎有一套自己的税赋体系，当地村官会统计卖羊家养羊的数量上报，买卖后通过商票去找商家收税。而他这羊，不用给商票，不用这些肉铺付出任何税赋成本，这一来一去，利润可就不止那二三百钱了。

而对方听到他的价格后，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说的也很明白。这羊，他不问来路，但要是出了麻烦，韩续要自己兜着。

韩续自然也懂。

而对方问什么时候交货时，韩续则说到时候自会联系他们。

于是，“皆大欢喜”后，他在城中买了茶砖，直接就往回走。

走到快到烽燧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那种阴冷的感觉再次浮现。

但这次，韩续不在乎，周身血气轮转，阴冷的感觉立刻褪去。他无视了黑暗中那些摇摇晃晃的影子，直接走到了隐约有亮光传来的烽燧，推开了被修好的门。

一楼，所有人似乎都在等韩续，当看到韩续推门走进来的一刹那，大家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

“什长！”

“什长回来了！”

“什长，如何？”

看着他们兴奋中又带着几分忐忑的模样，韩续直接点点头：

“嗯，谈妥了。”

韩续接过了范二的茶水，灌了一肚子后，一抹嘴，指着脚下那二十饼茶：

“二两二钱，这是他们收货的价格。”

“！”

范二的反应最快：

“茶砖二百文，扣除这成本……一只羊，咱们赚二两！？”

当他这话开口时，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瞬间，九个人十八只眼睛如同长夜的烛火，把整个烽燧都点亮了。

在那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中，韩续点点头：

“嗯。只要蛮子那边有货可供，那这一只羊，咱们赚二两！”

“！！！”

虽然还没拿到这钱，但当利润已经摆出来时，这群人眼里的光芒便如同饿狼一样。

急不可耐了。

几息之后，刘三阳缓缓开口，语气与态度都异常恭敬：

“什长，不知这一只羊二两银钱……该如何分配？”

韩续看了他一眼。

刘三阳的姿态更卑微了。

于是，韩续问道：

“我走这段时间里，尔等想来应该也商量过了。说说吧，你们想怎么分？”

而刘三阳听到这话后，直接拱手：

“我等全凭什长做主，绝无二心！请什长明鉴！”

随着他的话，其他人就跟商量好了一样，同样抱拳拱手：

“我等全凭什长做主！”

“哈。”

在这些声音与外面的阴冷逐渐弥漫中，韩续一声轻笑：

“我自然知晓尔等在想什么。但这银钱分配，确实我心中已经有数。听好了，这羊，乃是私货。既然是私货，少不得上下打点。望北城中守军、主簿、县丞以及那些阿猫阿狗可都是要打点到位，才能把生意做的长远。所以，每一只羊，尔等九人，分五百文，我拿一两。而剩下的五百文，用作上下打点之用。”

“……”

“……”

“……”

下意识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显然，这分配……应该和他们的心理落差有些大。

韩续看到了么？

自然是看到了。

但他却不吭声，而是等这些人拿出态度来。

有愿意的呢，那这件事就成了。

如果有不愿意的呢……

刀，就在他手边。

少一个人分钱，更好。

黑吃黑嘛。

不丢人。

而看着他们那互相看对方表情的模样，韩续却老神在在，继续问道：

“如何？”

论及反应，还是范二最快。

他眼神转动之间，似乎就想通了，赶紧躬身：

“此事什长劳苦功高。羊，乃什长换的，我等不可擅离职守，唯有什长可持令牌跑上跑下。什长高义，让我等拿最大头，已是仁义大恩，范二不敢做其他想，全听什长吩咐！”

他开口，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其他人不管同意与否，此刻也只能恭声说道：

“全听什长吩咐。”

“嗯。”

韩续拉长了音儿，微微点头：

“一只羊，便是五十钱。虽不多，可二十只羊，便是一两银子。尔等之前不是也说了么，这蛮人养羊，羊如路边野草。家家户户都是几百上千只。那蛮子若真想和咱们诚心交换，他们想要的什么……木材、茶砖之类的一应物件皆可交换。而有一人，就绝对会有第二人……人多了，数量上来了，小钱也能变大钱。懂这个道理么？”

“懂！！！”

“好。”

见所有人都答应后，折腾了一天的韩续也不再废话：

“那此事便这般说定。今日继续值夜，明日等我见到那蛮子，自会想办法让他多弄一些羊过来。”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来，朝着三楼走去。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比起这些人怎么琢磨利益分配，更重要的是那蛮子之事。

早点回了良籍，脱离这苦寒之地最要紧。

至于他们怎么想，并不重要。

卧底十年，他太懂该怎么“御下”了。

老大吃肉，小弟当然要喝汤。

这汤不能多，同样也不能少。先把大规矩定下，接下来，只需要刻意引导一番，便能让其内斗。否则如果小弟们真要铁板一块，反倒是麻烦事。所以，明明是九个人分钱，他却给了500文这个注定无法均分的数字。

至于他们会怎么分配……那就各凭本事吧。

有内斗，矛盾才不会一致对外，才不会对准自己这个“老大”。

至少这个阶段如此。

他一直琢磨着，没多久便感觉到了一阵困意，最后眼睛一闭，在烽燧内那暖如篝火的血气弥漫中睡了过去。

……

一夜过去。

又是一场雪落了下来。

大地茫茫一片。

而今天早上，大家没跑圈。

韩续在看了一眼烽燧门口那大概十多公分的雪后，便对众人挥了挥手：

“去，把烽燧到河边清理出一条路来。”

众人自然知道这条路有多重要……以后怕是不仅人走，羊也要走。所以丝毫不敢耽搁，赶紧动了起来。

而韩续则手里拿着刀，继续在雪中开始操练起了破阵八刀。

他现在没有更高深的武学，这破阵八刀是唯一的指望。更何况，他很清楚武器功夫基本功的重要性。这破阵八刀的劈砍刺削之术，与刀术基本功一模一样……也算得上是大道至简了。

其实想想也对，一切招数，似乎都是从基本功做起。而把基本功练会了，基础打好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再往上走，自然不会太难。

所以，这刀术他是一日都不敢靡费。

一直到孙德全把早饭做好，浑身都冒着热气的他才缓缓收功。

不等任何人，直接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饭。

而等大家伙早饭都吃完，韩续看他们都目光灼灼的看自己，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于是直接拿着昨日买来的二十斤砖茶，对众人指了指外面：

“往望北县的路，也清理出来。”

“这……什长，我等不能离开烽燧太远，五百步已经是极限。否则黄耳爷……”

“拿令牌，开始接力。一人百步折返。”

“是！”

随着范二的答应，韩续提着那两兜茶叶直接出了门。

雪已经被清理到了道路两侧，这一路走的相当顺畅。而来到了河边后，他把茶叶放到了岸边，便开始砍冰。

这才发现，冰层已经很厚了。

已经接近半米。

这天还冷的真快……他下意识的望向了北边。

这厚度显然已经能支撑羊群过来。

而接下来……就要看那蛮子有没有这么多羊，对茶叶这玩意的需求，有没有那么大了。

同时他还有些苦恼，因为两边语言不通，交流起来有些费劲。

这该怎么办？

一边琢磨，他一边砍冰，直到昨日的冰层被清理出来后，他脱掉了衣衫，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游了个通透后，他抬眼看了下太阳。

快到昨日那个高度了。

于是便上了岸，擦干了身子穿好衣衫，看向了北方。

果不其然，一个黑点已经出现在视野当中。

同时，身边还跟着两只看起来肥硕异常的羊。

韩续想了想，忽然提起了那二十斤茶叶，直接走上了冰层。

虽然有些冒险，但他觉得很值得过去一趟。

于是，约有百米宽的莽江之上的风雪中，留下了他一串脚印。

而当他走到了江心时，还用脚踩了踩冰面。

一片沉闷的响动反馈。

按照孙德全的说法，莽江就这处河道最狭窄，在往东，越走越宽。万幸万妖海这么多年一直沉寂，否则如此狭窄的莽江，在冬日可能就要受到蛮人和妖族的一同夹击了。

而当他走到江面中间时，那蛮子似乎也看懂了韩续的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便把自己手里那把大砍刀丢到了一边，同样踏上了冰面。

旁边还带着两只羊。

韩续也看到了他的动作，于是便停住了脚步。

等蛮子越走越近时，他就开始观察对方。

那条赤裸着的胳膊上，布满了纹身。纹身如同活物不说，光是对方胳膊那围度快赶上自己大腿的样子，韩续就能感受出来对方的体格是何等的魁梧。

他的袍子脏兮兮的，似乎不怎么清洗。而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项链，只能看到绳子，看不到其他。

而这次，那蛮子没有带刀。

没了武器，直观上的威胁值就降低了许多，虽然魁梧，可在韩续眼里，他除了身材高大外，其他的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不过确实要承认，对方……真高啊。

在远处看，他觉得对方应该有两米多。可当他走进时，韩续才发现……他的身高竟然接近了三米！

而伴随着他的行进，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已经萦绕到了韩续心头。

他眼神微眯，让自己加快的心跳重新变得缓慢。

努力保持着平静，仰头，看向了这蛮人的双眼。

对方的岁数……有点看不出来。头发散乱，看着就不修边幅。而走到了距离韩续五步远的地方后，他却没看韩续，而是看向了韩续脚边的那二十斤茶叶。

眼睛忽然睁大了起来。

见状，韩续想了想，问道：

“你能听懂我说话么？”

“……”

蛮子一阵疑惑，看了他两眼后，同样说出了一些他不懂的音阶。

韩续知道，语言交流算是不可能了。于是，他直接拿起了两块茶砖，然后指了指在蛮子身边跟两条哈巴狗一样的羊。

接着，把茶砖丢给了他。

蛮子点点头，接住了茶砖，放到了怀里后，手里提着两只羊就像是抓着两只鸡一样，丢给了韩续。

但韩续却没着急接，而是指着这两只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羊，然后指了指自己脚边剩下的茶砖。

而这两只羊却不怎么听话，被丢到这边后，折腾着爬起来，就要往远方跑。

“嗯！？”

蛮子发出了一声轻哼，韩续只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气不自觉的开始加快……

然后，就瞧见了那两只羊就跟被吓到了一样，直接四肢跪地开始打起了哆嗦。

而见两只羊不动了后，蛮子这才重新看向了韩续。

“……”

韩续想了想，再次指了指茶砖，然后指了指羊，接着，把那十八斤茶砖提在手里，往前走了三步。

越走，他头越往上扬。

看着蛮子，直接伸手，把茶叶递给了他。

蛮子不知为何，眯眼看向了他。

一股莫名的压力萦绕在韩续心头，但他脸上依旧一片平静，见对方不接后，又上前了一步：

“嗯！”

“……”

蛮子沉默接过。

就见韩续指了指羊，又指了指茶叶。

他似乎懂了韩续的意思，当着韩续的面，那赶上萝卜粗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到了茶砖上。

一块一块的点，一共十八块茶砖数好后，他对韩续点点头，指了下羊，接着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但这次却没有画圈，而是手臂微微向前，指向了一片天空。

韩续看了一眼方向，判断了下太阳的行进轨迹，应该似乎未申之交，也就是下午3点左右，于是便点点头。

蛮子见状，转身提着茶叶就要走。

“喂。”

韩续赶紧叫了他一声。

蛮子纳闷回头，就见韩续指了指他怀里的茶叶，然后指了指自己：

“我有很多茶叶。”

然后再指羊：

“和你换羊！”

“？”

蛮子自然听不懂，一脸疑惑。

韩续想了想，说道：

“茶！”

指着茶叶，他在自己面前画了一个大圆：

“很多。茶、茶、茶、茶茶茶……”

他不停的重复着，接着再次指着自己。

然后再次指羊：

“羊、羊、羊……”

蛮子愣了愣。

看着他那手舞足蹈的模样，想了想，指着那两只瑟瑟发抖的羊，发出了奇怪的音节。

但这次，他同样重复了很多次。

这个发音太拗口了，听着音节类似“欧拉”。

但应该是羊的意思。

他“欧拉”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自己胸脯。

在沉闷的声响中，忽然一指韩续：

“恰！”

然后再次开始重复。

欧拉欧拉欧拉VS恰恰恰。

重复了很多次后，他做出了一个双手交叉的动作。

韩续秒懂，立刻点头：

“没错，我，恰恰恰，你，欧拉欧拉欧拉，我们……”

学着他的动作，双手交叉后，这蛮人想了想，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块茶砖，比划到了韩续面前。

“嗯！”

接着又指着羊：

“嗯！？”

“嗯！”

韩续用力点点头，指着茶砖，竖起了一根手指，然后又指了指羊。

一块茶砖，一只羊！

接着开始：

“欧拉欧拉欧拉，恰恰恰恰恰……”

蛮子忽然露出了一口黄牙。

乐了。

他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韩续后，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韩续被看的一脸费解。

不明白他盯着自己看什么……是在思考这价格？

可马上蛮子有了动作，他的手放在了脖子上，扯出来了脖子上挂着的那草绳。

韩续这才看到，他脖子上的项链，是一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獠牙……很长，大概有婴儿手臂长短，乳白。而看上一眼，他的耳边就隐隐响起了一声类似狼嚎又类似虎吼的声音。

体内的血气本能的沸腾了起来。

只见蛮子从脖子上摘下了那个獠牙项链后，再自己的手上一划……

那粗糙而脏兮兮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条伤口，鲜血横流。

但他似乎不在乎，而是把项链递给了韩续，指了指自己的手掌。

韩续嘴角一抽……

可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便接了过来那在他那只是项链，可在自己这跟匕首一样的獠牙，在自己的手上上轻轻一划……

然后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明明没用力气，可这獠牙划擦了他的手掌后，一道整齐的伤口却瞬间出现……体内的血气立刻开始不受控制的咆哮沸腾，在他的手掌上蔓延开了。

可下一秒，韩续便赶紧强行把这股力量给收了回去。

而这时，蛮子的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就像是大人握婴儿的手一样，一股巨力，让韩续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前倾。

他就这么被蛮子拉拽了两下后，蛮子主动松开了他。

俩人的手上满是鲜血，但蛮子却满不在乎，继续指了指天上那个下午3点的时间后，头也不回的提着茶叶走了。

只留下了无语的韩续。

……

片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的韩续回到了烽燧，正铲雪情路的一群人立刻围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那两只羊后，赶紧问道：

“什长，那蛮子就给咱们两只羊？！”

韩续摇摇头：

“茶砖我已经给了他，他约我下午再过去一趟……等下午看吧，尔等继续除雪，不得有误！”

“……是！”

虽然心头疑惑，但没人忤逆他的命令。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了下午。

韩续守着时间再次来到了河边，等太阳升到了合适的高度后，忽然，他就看到了对面的土坡上……漫山遍野的羊，朝着河边的方向涌了过来！

“！”

这么多！？

他一惊。

但马上心头便涌起了一股狂喜。

而这狂喜的念头还未清晰，忽然，他就看到了那蛮子的身影。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他手里，有一根绳子。

绳子那段，则绑着一个人。

就像是牵狗一样，蛮子往这边走，羊群跟随，而被绑着的那个人脚步趔趄，但还是被蛮子牵狗一样，扯着上了江面，朝着韩续走来。

而韩续这才看清……那绳子，是绑在那人脖子上的。

绑，不合适形容了。

用该是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