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号角》的成书
如前所述，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都对民歌感兴趣，但阿尔尼姆将其视为教育民众、增强民族认同的教材，布伦塔诺则是以一个纯诗人的眼光，看到了民歌特有的魅力，同时针对启蒙的以科学理性“祛魅”来实现“复魅”，于是两人决定编一本理想的民歌集，“大”而“全”是其基本共识。所以他们尽其所能地搜求从古至今的“歌”，既有田野采集的民歌，更有大量的文本，既有无主名的民间创作，也有文人的作品。至于其副标题“德意志古老的歌”（“Alte deutsche Lieder”）并不十分准确，因为收入了大量近现代的歌，难以称“古”；再就是这里所称的“歌”，阿尔尼姆认其为“民歌”[26]，而当时及后世的学者也都视《号角》为民歌，于是涉及“歌”与“民歌”的概念问题。
先说“歌”（Lied）。德语Lied的本义是指由音乐和语言即旋律和歌词组成的歌唱形式。它源于原始民间的集体性歌唱，表现民族的、共同的情感。其有记载的历史可追溯到中世纪早期，有世俗和宗教两类在民间传唱。16世纪以后“歌词”逐渐脱离音乐而文学化、诗化，但它仍被称为“歌”，成为广义的诗的一种类型，宗教改革的领袖马丁·路德就曾写“歌”来宣传教义。17世纪的巴洛克诗人如欧皮茨、弗莱明、斯皮（Friedrich Spee，1591—1635）等也写宗教性的“歌”来颂扬上帝。到了18世纪“歌”开始世俗化，克罗卜史托克（Friedrich Gottlieb Klopstock，1724—1803）诗派和歌德都曾用“歌”来抒发个人的情感，比如歌德著名的“五月之歌”（“Mailied”）、“漫游者夜歌”（“Wandrers Nachtlied”）等，于是本来相对客观的、集体性“歌”开始向主观的、个人化的抒情诗迁移[27]。如今在文学研究中除了专门的课题，已经很少用“歌”的概念，它已经融入了“诗”，在德语文学史上一般将其归入“抒情诗”（Lyrik）。再说“诗”，德语原文是Gedicht，它从动词dichten变来，dichten的本义是“创作”，但多用其狭义“写诗”，所以Gedicht是一个上位的概念，跟汉语的“诗”十分吻合，包括了“歌”、叙事诗、抒情诗等。而“抒情诗”（Lyirik）是“诗”（Gedicht）的下位概念，主要指那些直接表达主观情感的、有韵律要求的、诗人的创作作品。较之“歌”它有更高的艺术价值[28]。至于“民歌”（Volkslied），这一概念虽然出自赫尔德，他也谈到对民歌的本质、形式结构等的看法，但却没有给它一个明确的定义。从他的上下文看，“民歌”不仅指那些来自民间的、在民间流传的无主名的歌，也包括作家们“直接出自心灵的、真实的表达”。这个内涵显然非常宽泛，而《号角》被阿尔尼姆以及文学史家称为“民歌”，就是承袭了赫尔德。《号角》专家略雷克（Heinz Rölleke，1936— ）从词义出发，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他认为Volkslied作为一个组合词，可以这样理解：它是在民间产生的歌；它是在民间流传的歌；它是民间情调的歌[29]。这显然也是一个广义的“民歌”概念，笔者赞同这种观点。“民歌”的核心在“民”，只要活在民众的心中、口头，就可归入民歌，至于其作者是无名氏还是诗人其实并不重要。从当今民众实际的认可来看，既包括民间产生的歌，也包括诗人作的在民间流传的歌，比如艾辛多夫所作的《枞树》传唱至今，而歌德也持这种观点[30]。从现今通行的德国文学史看，《号角》也已被视为“民歌”。
收集
民歌的文本来自鲜活的歌唱，关于它的形成海涅有生动的描述：
编撰这一类民歌的，通常是些居止不定的民众，如流浪汉、兵士、到处行游的学生和手工业学徒，其中特别是手工业学徒。我在徒步旅行中，常常和这些人打交道，发现他们遇到任何一件不寻常的事情，都能顺口编出一首民歌，或者昂首向着辽阔的长空吹出一阵口哨。于是枝头的啼鸟静静地倾听起来。然后又有一个学徒，背背小行囊，手提旅行杖，悠悠然信步走来，这时他们就向他吹起那首曲子，他就唱起来，并给这首曲子配上所缺的词，一首民歌就完成了。歌词从天上掉到这些学徒口边，它只需把它们唱出来就行了。[31]
其实民歌有自己世代相传的曲调及歌词，这些年轻人因情即景而感发，“灵机一动”把这些口耳相传的曲调吹出来，再把记忆中的或表达自己当下情感的歌词唱了出来，这就是民歌的创作。正是这种“记忆”和“当下”造成它的模式化、“变奏”化、片段性以及俚俗等特点。所以不论是已被记录下来的文本还是口头的歌唱，当它们被编入歌集的时候，必经一番再加工。
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首先从现成的文本入手。收集工作包括几个板块，先是汇集前代的“歌集”。从14世纪开始，“歌”就被作为文献抄录下来。它们分散在各种典籍、史料及手抄本中。16世纪以来被收入几部歌集：
（1）《新编德意志短歌》（G.Forster：Frische Teutsche Liedlein，1539—56）。
（2）《山歌》（Zwickauer：Bergreihen，1531）。
（3）《法兰克福人的歌》（Frankfurter Lieder，1582）。
（4）《大众歌本》（Allgemeines Gesang-Buch，1705）。
（5）《古歌拾遗》（A.Elwert：Ungedruckte Reste alten Gesangs nebst Stücken neurer Dichtkunst，1784）。
除了这些老歌集，他们还从赫尔德的《民歌》那里拿来14首，从尼古莱的《年鉴》中取了20首[32]，由此搭建起《号角》的骨架。然后再搜集单篇的作品，在浩如烟海的图书资料中翻检搜寻、披沙拣金，这是一项极为艰苦细致的工作。好在布伦塔诺得天独厚，他因为“好古”又家道富有，从20岁起就收集中世纪以来的各种典籍，自己有非常丰富的藏书[33]，且他对这些非常熟悉，也早就有整理编辑古歌的想法，所以当《号角》启动，他主客观条件皆备，自然充当了主力。他们具体的资源既有书籍、杂志、单页的文献（传单之类），也有日记、书信、家族编年史，来宾题词簿、残卷等，可谓穷搜殆尽。除了遍搜故纸堆之外，他们还通过媒体发表公告，或借或买需要的资料：
（1）征集重点在16—17世纪世俗的带乐谱的歌本（Musikbücher）。
（2）同时期的不带乐谱的歌本（Liederbücher）。
（3）世俗和狂欢节表演剧本。[34]
资料之外还直接征集藏于民间的“歌”。他们呼吁各界的支持，特别是那些对民歌有兴趣的“德意志的先生们”，并且强调如下几点：
（1）请那些跟农民和下层民众有联系的人，帮助搜集并记录那些还保存着的、古老传统的民歌（Volkslieder），包括爱情、谋杀、骑士、奇幻等故事。还有诙谐、感伤的民歌、讽刺歌、儿歌、摇篮曲，如果有旋律曲调更为可贵。并且强调那些活在老仆人、保姆的口头或记忆中的、村中织坊中的歌。
（2）农民、市民、手艺人、教师等人的老的、手抄的、世俗的歌集。
（3）征集1500—1650年间印刷的世俗的音乐歌本。
最后还强调这些“民歌”是“祖国的宝藏”，吁请家庭的女性成员及亲戚积极参与。[35]
启蒙运动以来，德国的教育发展很快，能够阅读的人数量激增，人们对文化事业充满热情，于是得到积极的响应。两位编者实际收到了150人提供的约5000首手抄的歌。其中约290首收入《号角》，当中有230首是70位熟人提供的，其余60首是15位陌生人寄赠的。[36]
最后编辑成书的《号角》共收入723首歌，几乎将当时所能收集到的网罗殆尽，实现了赫尔德的理想。其第一卷出版于1805年9月（但误印为1806年），收诗214首。第二、第三卷合订，出版于1808年9月。第二卷收诗205首，第三卷收诗164首，另外还有140首“儿歌”。
《号角》全部的723首歌的产生年代如下：40首出自14、15世纪的手抄本，约200首产生于1500—1750年，140首出自1751—1808年[37]，另外有100首出自传单，即18或19世纪前期的廉价印刷品，有将近250出自同代人之手[38]。
加工润饰
现在我们看到的《号角》文本是编者面对浩如烟海的资料进行去粗取精的鉴别淘拣、精心细致的艺术整饬而形成的结晶。前者之浩繁只能想象，后者之用心我们还有迹可寻。据研究，《号角》的具体加工形式有以下数种：
a.简单的编辑。
b.语言和诗律的改动。
c.文本的改动，增与删。
d.改写，续写，组合。
e.自作。[39]
其中最主要的是把500多年来出自不同地区、写成不同方言的文本给予“现代化”，即把古德语、中古德语和方言改写成标准的高地德语，让现代人能看懂，同时作艺术上的修整，赋予其基本的格调。具体说来，布伦塔诺主要承担了“艺术”工作，他的手法既贴近民歌，又重“诗意”“抒情”，体现了浪漫主义美学的倾向。而阿尔尼姆主要灌注了“德意志”精神等文化政治要素，处理文本则较为随意。当然对这种“自由的加工”（freie Bearbeitung）一直是见仁见智，比如格林兄弟就主张保留本色，但歌德却是支持加工的[40]。后代的学者、大家也都基本加以肯定，比如海涅不仅极度赞美，而且自己的创作深受其影响。
平心而论，在编辑民歌成书的过程中加以润饰，这是古今中外的通例。比如我们的《诗经》，就有孔子“删诗”“正乐”说。汉乐府更是在采集之后，经由乐官对歌词、旋律加以整饬之后才形成我们今天见到的模样。《号角》自然也不例外，笔者从原文跟《号角》文本的对照中，大致归纳出五类手法：一是微调，二是整饬诗律，三是增删，四是组合，五是大改大动。这些手法多数是综合使用，特别是格律的整饬，几乎每歌必有，但为了眉目清楚，我们分题论述。
1.微调
对照原文可以看出，有些歌基本未动，只作了微小的调整，包括正字法和格律等方面，但属于此类的不多。德语是一种发展较晚的语言，到了15世纪，人文主义学者才开始致力于建设自己的民族语言，规范其语法、词汇、正字法。而且一直到18世纪的启蒙时代，“语言建设”仍然在继续，所以才有格林兄弟编纂《德语词典》的历史性工作。因此也就可以理解，当布伦塔诺和阿尔尼姆编辑《号角》时，首先的工作就是将早期的文本，包括方言的、语法和书写不合规范的，都按照新出的标准正字法改写，即所谓“现代化”。另外，布伦塔诺是一个天才的诗人，对诗美有一种天生的追求，所以当他看到不够“诗”的地方而顺手加以补救，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下面是“微调”的例证，原文出自赫尔德的《民歌》。
《号角》：
Wenn ich ein Vögelein wär
Herders Volkslieder I.B.S.67.
Wenn ich ein Vögelein wär，
Und auch zwei Flüglein hätt，
Flög ich zu dir；
Weils aber nicht kann seyn[41]，
Bleib ich allhier.
Bin ich gleich weit dir，
Bin ich doch im Schlaf bei dir，
Und red mit dir；
Wenn ich erwachen thu，
Bin ich allein.
Es vergeht keine Stund in der Nacht，
Da mein Herze nicht erwacht，
Und an dich gedenkt，
Daß du mir viel tausendmal
Dein Herze geschenkt.[42]
赫尔德《民歌》：
Der Flug der Liebe
Deutsch
Wenn ich ein Vögelein wär，
Und auch zwei Flüglein hätt＇，
Flög ich zu dir；
Weils es aber nicht kann sein，
Bleib ich allhier.
Bin ich gleich weit dir，
Bin ich gleich weit dir，
Und red＇ mit dir；
Wenn ich erwachen tu，
Bin ich allein.
Es vergeht keine Stund＇ in der Nacht，
Da mein Herze nicht erwacht，
Und an dich gedenkt，
Daß du mir viel tausendmal
Dein Herz geschenkt.[43]
中译：
如果我是一只小鸟
1
如果我是一只小鸟，
也有两只翅膀，
我就飞到你身边，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我只好还留在此间。
2
我虽然离你很远，
梦中却在你身边，
还跟你聊天；
可等到我一觉醒来，
依旧孤孤单单。
3
在夜间，我这一颗心，
时时刻刻都在醒着，
都在想着，
你千百次地
把你的心献给我。
这是一首18世纪的著名民歌。全诗有些微改动共7处，其中两处属于正字法，其余都跟音节的增减有关，比如第4行原文7个音节，去掉es 变成了6个，即减少了一个停顿，使其跟其他的六音节诗行一致，读起来更流畅，节奏更整齐。最后一行加一个e是为了增加一个音节，作用跟“删减”异曲同工。可见布伦塔诺的加工是非常精心的。与此相类似的还有《博学的倦怠》（“Ueberdruss der Gelahrtheit”），这是巴洛克诗人欧皮茨著名的歌。布伦塔诺对这位确定德语诗律学的前辈充满了敬意，所以只作了词汇方面的少许修正，或是改错、或是正字法的“现代化”，限于篇幅，下面只列举改动之处，总计8项；
行数 《号角》 原文
9 Wozu Worzu
11 läuft der laufft die
12 uns zu das wir
14 sein ihr
17 Junge Junger
22 der Strom uns uns Clotho
33 guten gute
34 Auf Musik und auf ein Glas Auff die Music und ein Glaß[44]
此外它还“准确地保留了格律和韵脚的老形式”，“这在《号角》的艺术歌曲加工方面是典型的”[45]。还有比这更少的，只修正了标点符号（斜杠后变斜体的是原文）：
Vergiss mein nicht
Ist es nicht eine harte Pein，/；
Wenn Liebende nicht beysammen seyn？/，
Drück mich fest in dein Herz hinein，
Wachsen heaus Vergiß nicht mein.[46]
别忘了我
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这难道不是痛苦折磨？
把我紧紧地埋进心里，
长出“勿忘我”。
原文是一首4行的爱情短歌，无题。此题目是布伦塔诺根据第四行加的，十分巧妙，意为“别忘了我”，但连读就近似 Vergißmeinnicht，恰是花名“勿忘我”，正是民歌的“双关”的手法，有“画龙点睛”之功效。而具体的改动的只有两处标点符号。
2.润色
语言诗律上的润饰在民歌编辑中是普遍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号角》自然也不例外，特别是它的编者自己就是优秀的诗人，对语言、格律格外敏感。下面是《号角》的第一首，直接出自艾尔维特所编的歌集，原是一首法国的古歌，编者根据一个英文译本转译成德文，是唯一的一首外国民歌。布伦塔诺先把题目改为“神奇的号角”，以突出题旨，然后为这个蹩脚的德文做了“整容”手术，先看中译：
神奇的号角
1
一个马上飞驰的少年
跃入皇后的宫殿，
那骏马俯身低头，
那少年躬身翩翩。
2
女人们都盯着他看
是那么可爱、有礼又英俊，
他手里拿着一只号角，
上面有金箍四道。
3
有美丽的宝石
镶在黄金里面，
还有很多宝石珍珠
夺目闪耀。
4
那号角由象牙雕成，
如此之大世上难找，
如此精美还不曾见，
顶头还有一个小环。
5
它像银子一样闪亮
拴着成百的小铃铛
它们由黄金打造，
黄金出自深深的大海。
6
它由一位仙女做成
奉献给皇后，
希望得到真心的赞美
因为她美丽又智慧。
7
那帅帅的男孩说：
“这号角得这样吹；
用您的手指按住，
用您的手指按住。
8
然后所有的小铃
发出甜美的声响，
竖琴绝对比不过
少女的歌声也要逊色。
9
天上的鸟儿
海里的鱼美人
都发不出如此的妙音！”
然后少年跃起，
10
把那稀世的号角
交到皇后手里；
她的手指按下，
甜美嘹亮的号声回荡缭绕。
下面是具体的修改，黑字是《号角》文本，每节四行，其下的斜体字是相关原文，右侧是笔者说明。
Das Wunderhorn
1
Ein Knab auf schnellem Roß 把3行并成一行，把散文句子变成格律严谨的诗行。
Ein Knabe kam
Lieblich und schön
Auf einem schnellen Roß
Sprengt auf der Kaisrin Schloß， 动词用现在时，有即时感，显得生动真切。
In König Arthurs Schloß.
Das Roß zur Erd sich neigt， 突出马和骑手贴地疾飞的动态。
Der Knab sich zierlich beugt. 四行节，3个扬音节，aabb格式。
2
Wie lieblich，artig，schön 此行是新加的，句式词汇都很民歌。
Die Frauen sich ansehn， 此行也是新加，从女性的眼睛看，如同众元老看海伦，很性感。
Ein Horn trug seine Hand， 第3行加了一个逗号使之合语法。
Ein Horn trug seine Hand
Daran vier goldne Band. 第4行用原文，形成了整齐的aabb韵脚。
Daran vier goldne Band.
Von Elfenbein das Horn 此三行被删掉，形成了单音节词为主的简洁诗行，节奏更流畅。
Zum schönsten Schmuk erkohrn，
3
Gar mancher schöne Stein 此节前两行词汇未动。
Gar manchen schönen Stein
Gelegt ins Gold hinein， 但将倒装句改为正语序，更符合民歌传统。
Legt man ins Gold hinein，
Viel Perlen und Rubin 将罕见的珍宝换成民歌的常见物。
Berlyn（Perlen）und Sardonich
Und reiche Kalcedonier
Die Augen auf sich ziehn. 删去冗行，换上生动的“眼光”，形成整齐的aabb韵脚。
4
Das Horn vom Elephant， 诗的句法代替散文句法。
Es war vom Elefant（nämlich das Elfenbein）
So gros man keinen fand，
So gros man keinen fand，
So schön man keinen fing， 删去不合适的形容词如stark，以和律。
So stark und schön man keinen fing，
Und oben dran ein Ring， 保留原文，形成aabb韵脚。
Und oben dran ein Ring
5
Wie Silber blinken kann 动词更精准、生动。
Von Silber fein gemacht，
Und bundert Glocken dran 删去冗词hingen，不但和律，而且简洁。
Es hingen hundert Glocken dran
Vom feinsten Gold gemacht， 此行保留原文。
Vom feinsten Gold gemacht.
Zu konstantinus Zeit
Aus tiefem Meer gebracht. 把历史换成大海，更显浪漫，而且保持了3个扬音节。
6
Von einer Meerfey Hand “手”代替“工作”更生动，以形成aabb的韵脚。
Arbeitet's eine Fey
Der Kaiserin gesandt，
Zu ihrer Reinheit Preis，
Dieweil sie schön und weis＇ “美”代替“好”更诗意、更民歌。weis＇是改正书写错误。
Die war gar gut und weis
7
Der schöne Knab sagt auch： 此两行将倒叙改成了顺叙，突出了主人公，且更像民歌。
“Dies ist des Horns Gebrauch；
Dies war des Horns Gebrauch
Wie ich Euch sagen will；
Ein Druck von Eurem Finger， 删去einen，减少了两个音节，节奏更整齐。
Nur einen Druck von Eurem Finger
Ein Druck von Eurem Finger 跟上一行重复，强调号角的奇异之处，显出少年的温柔耐心。
8
Und diese Glocken all， 删去一个词，保持明快的节奏。
Und diese hundert Glocken all
Sie geben süßen Schall 删去一个语气词，保持6个音节的节奏。
Gaben so süsen Schall
Wie nie ein Harfenklang 删去“小提琴”，保持6音节，保留古希腊的“竖琴”更显古韵。
Daß weder Harf noch Geige
Und keiner Frauen Sang，
Und keiner Jungfrau Sang 造成aabb 韵脚。
9
Kein Vogel obenher， “少女”代替女妖Siren，显得“人间”，没有了“诱惑”的可怕。
Die Jungfraun nicht im Meer
Keiner Siren im Meer
Nie so was geben an！”
So was nie geben kan.
Fort sprengt der Knab bergan. 少年再现，sprengt 塑造了其敏捷的身姿，十分生动。
10
Ließ in der Kaiserin Hand 此节四行皆为添加。
Das Horn，so weltbekannt；
Ein Druck von ihrem Finger， 突出皇后的“手指”。
O süßes hell Geklinge！[47] 突出“号角”的声音之美，归结到题旨。
原文31行，无题，不分节，以3个扬音节的诗行为主，间杂两个扬音节的，节奏不很整齐，押韵较为自由，内容平淡，很像个随手写下的草稿，尚需修整润色，而布伦塔诺正好完成了这个工作。从形式上看，把它规整成民歌惯用的四行一节的形式，增为40行，三音步抑扬格，aabb 式韵脚，格律严谨。具体的词汇删减用意极为明显，或为合律，或为增加诗意和美感。较大的改动能看出布伦塔诺的诗学修养，比如从女人的视角描写这个男孩，让人想到荷马史诗中元老们看海伦，还有汉乐府《陌上桑》中众男人看罗敷，因为是异性的角度就更加生动。特别添加的形容词artig，意为“乖”，更显出这些女人对这男孩带些宠溺的“爱”。另外宫廷的主人从国王换成皇后，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贵妇的传奇爱情，加上海中精灵等，涂抹上鲜明的浪漫色彩。最后说这号角在皇后手中发出无比美妙的乐音，再次突出这支号角的神奇高贵，扣紧题目。于是本来蹩脚的译文就在布伦塔诺笔下熠熠生辉，而阿尔尼姆之所以选中这首法国的老歌作为开篇，显然是看上了这支“号角”的象征意义，让它吹响德意志民族觉醒的号角。此外如《双重的爱》（“Doppelte Liebe”）[48]，原文3节，每节12行。其中有的一行中有不同押韵形式，比如头韵和尾韵共存，编者就把它们拆成两行，再把每节二分，由此《号角》本有了6节，每节6个短行，再添上一节，整一为aabccb式的韵脚。每行两个扬音节，抑扬格，格律严整，提高了其艺术性，而且更像民歌。
3.增删
因为民歌形成的随意性，内容芜杂、主题模糊是普遍状况，所以增删就是必有之义。就《号角》而言，阿尔尼姆的增删较为“大刀阔斧”，布伦塔诺则较为谨慎。他根据不同的文本状况，采用不同的方式，其增删或为诗艺或为主题，目的十分明确，我们看“删”的佳例《收获之歌》，它直接录自1705年版的 《大众歌本》（Allgemeines Gesang-Buch），最初的原文是1638年的传单，是一首广为流传的宗教歌。下面是《号角》文本跟原文的对照以及笔者的边注，下划线标志改动，斜杠后变斜体的是原文：
Erndtelied/Das siebende Todten-Lied
1
Es ist ein Schnitter，der heißt/heist der Tod，
Hat Gewalt vom höchsten Gott，
Heut wezt er das Messer，
Es schneidt schon viel besser，
Bald wird er drein schneiden，
Wir müssens/müssnn nur leiden.
Hüte duch schöns Blümelein！
2
Was heut noch/nur grün und frisch da steht，
Wird morgen schon/（fehlt）hinweggemäht；
Die edlen/edle Narcissen，
Die Zierden der Wiesen，/himmlische Schlüssel
Die schön’ Hiazinten，
Die türkischen Binden./Türckische Binten.
Hüte dich schöns Blümelein！
3
Viel hundert tausend ungezählt，
Was nur unter/darunter die Sichel fällt，
Ihr Rosen，ihr Liljen，/roth Rosen/weiß Lilgen
Euch wird/beyd pflegt er austilgen，
Auch die Kaiser-Kronen，/ihr Käysers Cronen
Wird er nicht verschonen，/man wird euch nit schonen.
Hüte dich！/hüte usw.（so fortan stets）schöns Blümelein
4
Das himmelfarbe Ehenpreiß，
Die Tulpanen/Tulpan gelb und weiß，
Die silbernen/silberne Glocken，
Die goldenen/guldene Flocken，
Senkt alles zur Erden，
Was wird daraus/noch darauß werden？
Hüte dich schöns Blümelein！
5
Ihr hübsch Lavendel，Roßmarein/und Rosmarin，
Ihr vielfärbige/vielfärbig Röselein，
Ihr stolze Schwerdliljen，
Ihr krause Basiljen，
Ihr zarte Violen，
Man wird euch bald holen.
Hüte dich schöns Blümelein！
（以下3节被布伦塔诺删掉）
O König/O Käyser/O Fürst und HErr/
Fürcht euch auch fürm Schnitter sehr；
Der Hertzen-Betrüber/
Je länger je lieber/
Macht alles herunter/
Thut keinem besonder.
Hüte usw.
Er macht so gar kein Unterschied/
nimbt alles in einem Schnitt；
Papst/König und Käyser/
Fürst/Palast und Häuser/
Da ligens beysammen/
Man weiß kaum ein Nahmen.
Hüte usw.
Und wann sie nun geschnitten ab/
So heissen sie all schab ab.
Noch weil sie da liegen/
Thut man für ihn fliehen/
Bescharet mit Erden/
Und last sie faul werden.
Hüte usw.
6
Trotz！Tod，komm her，ich fürcht dich nicht/fürcht dich nit，
Trotz，eil daher in einem/komm thu einen Schnitt.
Werd ich nur verletzet/Wann Sichel mich letzet，
Wo werd ich versetzt
In den himmlischen Garten，
Auf den alle wir warten/darauf will ich warten.
Freu’ dich du/freye dich schönes Blümlein/Blümeleins.[49]
《号角》本中译：
收获之歌
——天主教赞美诗
1
有个收割者，名字叫死神，
他得到最高者上帝的命令；
现在正磨刀霍霍，
这刀已经锋利许多，
他马上就要去收割，
我们只能忍受。
当心啊，你美丽的小花！
2
今天还是那样葱绿新鲜，
明天就要被割倒；
这些高贵的水仙，
这些绿地的装点，
这些美丽的风信子，
这些土耳其的飘带。
当心啊，你美丽的小花！
3
千千万万无其数的花，
都要在镰刀下面倒下，
你们玫瑰、你们百合，
他将把你们割掉；
还有那皇冠花
没有人保护它。
当心啊，你美丽的小花！
4
这天蓝色的威灵仙，
这黄的、白的郁金香，
这银色的吊钟，
这金色的花瓣，
所有的都落在地上，
从中会生出什么？
当心啊，你美丽的小花！
5
你美丽的薰衣草、迷迭香，
你们绚丽的小玫瑰，
你们高傲的剑百合，
你们温柔的紫堇，
马上就将被人收走。
当心啊，你美丽的小花！
6
没关系，来吧、死神，我并不害怕，
这不过是瞬间一刀。
我只是受些伤，
但因此将被移到
天堂的花园
我们等待着所有的同伴。
欢喜吧，你美丽的小花！
此歌注明是天主教赞美诗，所以卒章点题：任何人都不能逃脱死亡，唯一的拯救就在上帝。人只要信奉上帝，死后就能进入天堂，获得永恒的幸福。从字体的对照可以看出，布伦塔诺对诗行的修改并不多，仅限于印刷错误如“HErr”、语言的“现代化”及个别词汇的调整等，而最大手术是删去了第5节之后的3节21行。内容说到教皇、皇帝、公爵及其宫殿等，而这一切世俗的权位、财富都将被“死神”毁灭。但布伦塔诺却将这些统统剪掉，让“花”来统一象征。它历数美丽的花，写它们被无情地割去，每节都反复地咏唱“当心啊，你美丽的小花”，不仅美了很多、含蓄了很多，更对“美的毁灭”表达出无限的伤感！于是人间的情味转浓，说教气息削弱，原来的宗教立意不知不觉地向世俗位移，更贴近大众的真实情感和现实生活，也更宜于歌唱和吟诵。“删”之外还有“增”，典型如《晚歌》（“Abendlied”）[50]，现有9节36行，原文8节32行。前两节是“对酒当歌”，后面的6节则是“欺骗的爱情”。布伦塔诺先把原来的低地德语翻译成通行的高地德语，又整饬了不规则的韵律，然后自己又增补了4行即最后一节，把场景又拉回到“对酒”，于是形成了情殇—借酒浇愁的结构，将原本割裂的内容融为一体，确定了“情殇”的主题。如此的增删无疑是艺术上的提高。
4.拼合
为了立意明确、内容充实而将两个乃至多个文本剪接拼合，这也是布伦塔诺的常用手法，因其符合民歌生成的规律，所以得到歌德和学者们认可。下面的《烟草之歌》就是这方面的好例证：
1
醒醒！醒醒！工头来了，
他已经把他的大灯点亮。
2
点了灯，就有了亮，
我们就可以下井进矿。
3
这个人挖银，那个人掘金，
就是那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也可爱可亲。
4
烟草啊！烟草！你好金贵的草！
烟草啊！烟草！你臭烘烘的草！
5
发现你的人，真值得夸耀，
发现你的人，真应该狠揍。
此歌由两个文本拼合而成，但拼得十分艺术。下面是《号角》德文本，其中加杠黑字是修改，斜杠后的斜体字的是其原文。
Tabackslied
Mündlich
Wach auf！Wach auf，der Steuermannkömmt，/kommt
Er hat sein großes Licht schon angezündt.
Hat ers angezündt，so giebts einen/ein Schein，
Damit so fahren wir ins/das Bergwerk ein.
Der Eine gräbt Silber，der Andre gräbt Gold，
Dem schwarzbrauenen Mägdlein/Mädelein dem sind wir hold.
Tabak！Tabak！ächtadliges/du edles Kraut！
Tabak！Tabak！Du stinkendes Kraut/Schelmenkraut
Wer dich erfand，ist wohl lobenswerth，
Wer dich erfand，ist wohl prügelnswerth.
以上两行出自：
Der Mann ist lobenswerth，
Der Mann ist prügelnswerth，
Der dich erbaut.[51]
此歌共5节10行，有两个原文，其中的1—6行出自原文I，7—10出自原文II，是阿尔伯特·路德维希·格林（Albert Ludwig Grimm，1786—1872，他跟著名的格林兄弟没有亲缘关系）寄给编者的，他是一位作家，当时也参与了民歌的收集工作，后来自己出版了一本《儿童童话》。编者对原文I的改动不大，集中在正字法。对原文II动作较大。具体说来，词汇方面“你臭烘烘的草”比原来的“你寻开心的草”能更准确地把握对烟草的感觉。最后将三行的意思熔铸成对仗的两行，铿锵有力，消解了原来的“散文气”。更重要的是，把两个文本拼合起来造成了诗意。本来一个描写矿工，一个感叹烟草，都不尽意，也互不相干。但编者巧妙地通过矿工的真实生活将其贯通一气：先是点燃矿灯干活，然后抽烟休息。在地狱般的黑暗里，矿灯是生命所系，烟草是可怜的享受。我们似看到黑暗中那闪闪的矿灯，还有那点点的烟斗火星，闻到那缭绕的烟味，他们嗜好它也诅咒它。而这一点亮光好似一个象征，隐含着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对爱情的向往，于是这个“随口唱来”的民歌老调就变得富有诗意和诗美，当然也显出独具的匠心。再看一首：
Spinnerlied
Spinn，spinn，meine liebe Tochter，
Ich kauf dir ein paar Schuh.
Ja，ja meine liebe Mutter，
Auch Schnallen dazu；
Kann wahrlich nicht spinnen，
Von wegen meinem Finger，
Meine Finger thun weh.
Spinn，spinn，meine liebe Tochter，
Ich kauf dir eine paar Strümpf.
Ja，ja meine liebe Mutter，
Schön Zwicklen darin；
Kann wahrlich nicht spinnen，
Von wegen meinem Finger，
Spinn，spinn，meine liebe Tochter，
Ich kauf dir einen Mann.
Ja，ja meine liebe Mutter，
Der steht mir wohl an；
Kann wahrlich gut spinnen，
Von all meinen Fingern，
thut keiner mir weh.[52]
纺纱歌
1
纺吧，纺吧，我的好女儿，
我会给你买双鞋。
好啊，好啊，我亲爱的妈，
那得有闪亮的鞋扣；
可我真的不能纺了，
因为我的手指，
我的手指疼。
2
纺吧，纺吧，我的好女儿，
我会给你买双长筒袜。
好啊，好啊，我亲爱的妈，
那得带好看的脚后跟[53]；
可我真的不能纺了，
因为我的手指，
我的手指疼。
3
纺吧，纺吧，我的好女儿，
我会给你买个男人。
好啊，好啊，我亲爱的妈，
他可能正在等着我；
那我真要好好地纺，
我的十个手指，
一个也不疼。
纺织女是民歌的主角，相关的歌流传不少，《号角》就收入若干。此歌诙谐有趣，母女二人的形象都跃然纸上，是一幅可爱的乡间浮世绘，而达到如此的艺术效果，靠的是精心的拼合。具体说来，《号角》文本的全部21行是两个文本的重组：第1—7行及第15—18行取自原文II，没有改动；第8—14行取自原文I，些微小修。第19、第20行来自原文I，稍作改动，第21行则将原文I的“und hat wohl Ruh”（那就没事了）改造成“thut keiner mir weh”（那就不疼了），形成跟第7和第14行的比照呼应。相对于原文I删去了14行之后的10行，内容是买裙子和帽子。对比原文II则删去了“买丈夫”之后的“调情”和“幽会”[54]。如此形成了现在这个干净清爽的文本，凸显了一个可爱率真的乡间女孩形象。
其他如《修女》（“Die Nonne”）共15节，它由3个文本拼接而成，其中有13节出自一本1791年的文学杂志，另有两节分别出自赫尔德的《民歌》以及一份无名氏的手稿[55]。另外如《小像》（“Bildchen”）是两个文本的组合。全文共36行，其中的第1—28行出自原文I，第29—36行出自原文II[56]。再有《饮酒歌》（“Trinklied”），歌唱尘世的享乐，嘲笑修士、修女们的清贫生活，轻浮而快乐，是典型的民歌风调。此歌属于中世纪“流浪汉之歌”的传统，其中单独的段落在1544到1578年的各种歌本中间流传。《号角》文本是多个民歌片段的组合[57]。
5.大改大动
大幅度的改动主要见于有情节的长篇，因为它们在流传过程中不断蔓衍，主题变得模糊，只有大手术才能使其生动连贯。一般说来，阿尔尼姆比布伦塔诺更大刀阔斧，兴来自己捉刀且妙笔生花，下面的《两朵小玫瑰》可证，先列译文：
男孩：
1
我来到水井边，
不是想喝水，
是来找我的小心肝，
可惜没找见。
2
我只好一个人
坐在草地上，
有两朵小玫瑰，
落在了衣襟上。
3
这两朵小玫瑰
我不明白，
难道是那小心肝
为我折下来？
4
这两朵小玫瑰
红艳艳的颜色，
我的小心肝，
你是死还是活？
5
我转过头来
朝四面张望，
看见我的小心肝
正站在别人身旁。
6
她把玫瑰抛给他，
这让我好心伤，
我以为她还一个人，
如此真不怎么样。
7
你要还是我的小宝贝，
你要是还对我好，
就把这两朵小玫瑰
插在我的帽子上。
女孩：
8
你要是不再外出，
那你还有机会。
男孩：
可我还是想出去，
我的路还很长。
9
我要去一个地方
那儿的女孩都忠于爱情。
女孩：
宝贝儿，爱情就在家门口
那边什么也没有。
10
小玫瑰在丛中盛开
但不会永远那样，
爱情它有生命，
只在被折下之前。
11
你把这两朵花
插在你的帽子上，
虽然永远在一起
但也没什么好。
12
如果这两朵花
颜色不再红艳，
你就把它扔到河里，
就当是我死了。
男孩：
13
你就去死吧，
我一点不伤心，
不忠贞的人，
到处都有。
下面黑字是《号角》文本，旁边的号码是行数。斜体字是相关原文，节中间是说明：
Zwey Röselein
Knabe：
1 Geh ich zum Brünnelein，
Trink aber nicht，
Such ich mein Schätzelein，
Finds aber nicht.
原文I（1—4）
Geh ich an's Brünnelein，
Trink aber nicht；
Such＇ mein Hertztaus＇ge Schatz，
Find ihn aber nicht.
原文是女孩所唱，《号角》改成男孩，但风格场景更像是女孩，比如水井等。
5 setz ich mich so allein
Aufs grüne Gras，
Fallen zwei Röselein
Mir in den Schoß.
（5—8）
Dann setz＇ ich mich auf das grüne Gras
Fallen zwey Roselein auf meinen Schooß.
原文的意思是男孩变心，移情别恋。编者把原文的两行拆成4行，使音节数跟第一节一致，入歌、更上口。
Diese zwei Röselein
（vgl.11-12，21-22）
10 Gelten mir nicht，
Ists nicht mein Schätzelein，
Die sie mir bricht？
Am Ende kommt＇s，
daß ihr Herztausiger Schatz
sie ihr hingeworfen hat.
因这两朵玫瑰而心生疑惑。 原文II
（13—16）
Diese zwei Röselein
Sind rosenroth，
Und diese zwey Röselein auf dem Schooß，Ich weiß nicht lebet mein Schatz oder ist er todt.
15 lebt noch mein Schätzelein
Oder ist todt.
（再次证明是女孩独白）
诗行变短，抒情。是外出的男孩惦念女孩。（17—20）
Wenn icht mein Aeugelein
Rum und um her，
Seh ich mein Schätzelein
Jetzt laß ich meine Äugelein rund umergehn，Seh ich meinen herztausigen Schatz bei einem andern stehen，
20 Beim andern stehn.
两行截成4行，用-lein的交韵贯通，亲切又宠溺。
Wirft ihn mit Röselein，
Treffen mich Thut，
Meint sie wär ganz allein，
Das thut kein gut.
（24）Bey einander stehn sie das thut
ja kein gut
Lebe wohl，herztausiger
Schatz，jetzt muß ich fort
女孩看到男孩移情别恋，决定放手。
25 Wärst du mein Schätzelein，
Wärst du mir gut？
Steck die zwei Röselein
Mir auf den Hut.
以上四行为编者所添加。（29—30）
Mädchen：
Wirst doch nicht reisen fort，
30 Hast ja noch hat Zeit.
Was willst du schon reisen fort，
Du hast ja noch Zeit.
Knabe：
Ja ich will reisen fort，
Mein Weg ist weit.
B＇hüt dich Gott b＇hüt dich Gott
Herztausiger Schatz
Meine Weg seynd zu weit.
Hin，wo ihr treue Lieb
Kein Mägdlein bricht.
Mädchen：
35 Schatz nimm zu Hauß vor Lieb
Hin findst du nicht.
Röselein am Strauche blühn
Ewig doch nicht，
Lieb ist so lang nur grün，
40 Bis man sei bricht.
Nimm die zwei Röselein
Auf deinen Hut，
Ewig beinander sein
Thut auch kein gut.
45 Wenn die zwei Röselein
Nicht mehr sind roth，
werft sie in Fluß hinein，
Denk ich wär todt.
Knabe：
Bist du todt alzumahl，
50 Thut mirs nicht leid，
Untreu findt überall，
Wen sie erfreut.[58]
以上20行为编者所加。为眉目清楚将所采用的两个原文分别引录如下：
原文I
《号角》1—4行所本：
Geh ich an＇s Brünnelein，
Trink aber nicht；
Such＇ mein Hertztaus＇ge Schatz，
Findihn aber nicht.
5—8行所本：
Dann setz＇ ich mich auf das grüne Gras
Fallen zwey Roselein auf meinen Schooß.
11—12行、21—22行所本：
Am Ende kommt＇s，
daß ihr Herztausiger Schatz
sie ihr hingeworfen hat.
原文II
1—4行所本：
Geh ich ans Brünnelein Trink aber nicht，
Suche meinen herztausigen Schtz，find ich ihn aber nicht！
5—8行所本：
Setz mich dort nieder aufs grüne Gras，
Fallen mir zwey Röselein auf den Schoos，
13—16行所本：
Und diese zwey Röselein auf dem Schooß，
Ich weiß nicht lebet mein Schatz oder ist er todt.
17—20行所本：
Jetzt laß ich meine Äugelein rund umergehn，
Seh ich meinen herztausigen Schatz bei einem andern stehen，
24行所本：
Bey einander stehn sie das thut ja kein gut
Lebe wohl，herztausiger Schatz，jetzt muß ich fort
29—30所本：
Was willst du schon reisen fort，
Du hast ja noch Zeit
B＇hüt dich Gott b＇hüt dich Gott Herztausiger Schatz
Meine Weg seynd zu weit.
综述加工细节：在《号角》文本的52行中，阿尔尼姆先拿来两个原文一致的开头，稍作调整成为现在的1—8行，接着用了原文II的13—20、24、29—30行，总共19行，还改造了两行，随后自己添加了9—12、21—23、25—28、33—52行，共31行。如此不但充实了内容，而且让“小玫瑰”一线贯通。从谋篇的角度看，他把主角从女孩变成男孩，并且用了民歌常见的分角色对唱的结构方式，通过人物语言展开情节，把本来断续的故事理清。形式上基本沿袭了原文I，形成了现在的模样：4行节、两个扬音节的短行、扬抑格，押abab式的交韵，因为精心构建的a行韵脚-ein，民歌风更加凸显。
民歌表现的爱情是这样的：直白地说爱，公开地调情，露水般的爱欲，以性爱肉欲为主。民风如此，现实如是，所以当男主人公要寻找忠贞之爱，就透出了悲剧性，特别是前两节，十分感伤。原文在两人相见后平静分手，而《号角》本增加了两人的对话，有感慨议论，有抒情，更饱满，更诗化。特别是小心地依从民歌的情调和民间的情趣，所以情味更浓。要说明的是，民歌的形成本身就有变奏、增删、组合等种种情况，《号角》编者不过是把原来的自然形成过程变成了自己的艺术加工而已。歌德对此歌评价很高，称其“写恋人间事，其温柔的描写无出其右者”[59]，这也就是对加工的肯定。
另外如《阿尔格留斯》（“Algerius”）[60]，共30行。可原文却有20节160行。阿尔尼姆只从原文抽取了第4、第12和第13节共24行，并在大瘦身之后继续动手术。首先是把每节的第5和第7行分成两行，如此原来的8行节就变成了10行节。其次是诗行本身的修饰加工，对照原文，可以看出，阿尔尼姆的30行中，只有4行是照录（词汇的现代化不算，比如nit 改为nicht），其他都做了词汇的改动，乃至整行的重写。另外原文是两个交韵的叠合，即ababcdcd，现在是ababccdee。较之阿尔尼姆，布伦塔诺的加工较为谨慎，但也有信马由缰的时候，比如他的《裁缝歌》（“Des Schneiders Feyerabend und Meistergesang”）就是从只有5行的原文洋洋洒洒铺展成了81行[61]。还有如《星星》（“Abendstern”）[62]、《幻像》（“Vision”）[63]等都属于大动之列，但总体说来，如此这般的大手术为数并不多。
总之，如同多数的民歌集，《号角》作了艺术上的润饰加工，包括语言的现代化、整饬诗律、删繁去芜、充实重组以及“点睛”“添花”等，并在保持其原有风貌的基础上，形成了某种大体一致的风格。这种风格为大众所认可，被视为德意志民歌的风格，对当时及后世诗歌发生了重大的影响，这是阿尔尼姆和布伦塔诺始料未及的。
《号角》是德意志文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它的出现带动了整理“国故”的热潮，催生了让德意志文学传布世界的《格林童话》，特别是孕育出一代民族风格的新诗人，培育出新的美学趣尚，这就是“民歌风”。“民歌风”代表了德意志诗歌的新时代，标志着“民族风格和气派”的确立。当然《号角》也引起很多争议，比如对民间文学的态度，是保持原貌还是适当加工，等等。至于编辑过程中出现的纰漏等技术问题，后人就不能苛求了。试想在当时技术条件下，靠两个人的智慧辛劳完成这样一项艰巨的工程，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