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趙景猷詩》_{三首 西晋 曹攄}

題解：此亦玄言詩，談玄論道。美趙景猷之德，“投迹清規，研思至道”，樂此守真。嘆因世禄，與友將分别，自己孤獨無侶，愈加覺得舊友情誼之珍貴。希盼友人音書，勉以嘉德。此篇逯欽立輯入《先秦漢魏晋南北朝詩·晋詩》卷八。

其一

於鑠趙生[1]，載德相紹。挺此令嶷，素質皎皎。[2]投迹清規[3]，研思至道。擬秋厲節，晞春振藻。[4]（其一）

厲節伊何？如霜之榮。懷玉匿采，抱蘭秘馨。藏器俟賈，潜秀養英。（其二）

海蓄其流，山積其壤。表崇望顯，源深潤廣。仰惟我友，含光昧爽[5]。誰謂末章，今將宣朗[6]。（其三）

守真良難，知德者鮮。賢不悶時，樂在爲善。陟彼彌高，流川日遠。無憂不至，敦爾攸踐。（其四）

道有夷險，遇有通否。驥不稱力，士貴所履。識歸要會，豈嫌塗軌？苟非德義，於我糠粃[7]。（其五）

泉竭龍逝，樹茂鳥聚。鬱彼北林，招其儕侶[8]。嗟我孤根，枝葉胥胥[9]。歲寒靡托，遠播江渚。（其六）

濟濟京華，俊乂并湊。悠悠遐裔，我獨是赴。哀此離群，悲彼孤陋。非無新好，人則惟舊。（其七）

義著往葉，分珍來裔。庶幾與子，終玆不殺。豈如冬夏，寒暑易節。斯誠既著，信不待誓。（其八）

實望嘉贈，披懷發中。直諒未聞，屬致謙冲。[10]投于幽谷，誡之已崇。客過行雲，虚其旋風[11]。（其九）

導以水柔，示以火急。寬猛相濟，孰能企及。古人難慕，洪流叵挹[12]。軀小裁博[13]，餘將焉襲。（其一〇）

翟氏載離，陳張終辱。[14]交以時利，胡能不黷。竊怪吾子，自疑末俗。愧以沙礫，何言金玉。（其一一）

【注釋】

[1]於鑠：嘆詞，表讚美。《詩·周頌·酌》：“於鑠王師，遵養時晦。”

[2]令嶷：美好聰慧。嶷，讀音nì，幼小聰慧。《詩·大雅·生民》：“誕實匍匐，克岐克嶷。”毛傳：“岐，知意也。嶷，識也。”皎皎：洁白貌；清白貌。曹植《蝉赋》：“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

[3]投迹：舉步前往，投身。《莊子·天地》：“且若是，則其自爲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迹者衆。”

[4]厲節：厲，也寫作“勵”。激勵節操。《淮南子·修務》：”故君子積志委正，以趣明師；勵節亢高，以絶世俗。”振藻：顯揚文采。曹植《與楊德祖書》：“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幹振藻于海隅。”

[5]昧爽：拂曉；黎明。《尚書·牧誓》：“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

[6]宣朗：彰明；明朗。《國語·楚語下》：“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携貳，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韋昭注：“朗，明也。”

[7]糠粃：亦作“糠秕”，谷皮和瘪谷。比喻粗劣而无价值之物。

[8]儕侶：同伴。

[9]胥胥：鬆散稀疏貌。《釋名·釋飲食》：“蟹胥，取蟹藏之，使骨肉解，胥胥然也。”

[10]直諒：正直誠信。語出《論語·季氏》：“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謙冲：謙虚。曹操《報荀彧書》：“前後謙冲，欲慕魯連先生乎？”

[11]旋風：螺旋狀的疾風。《後漢書·王忳傳》：“被隨旋風，與馬俱亡。”

[12]叵：不可。挹：舀，把液體盛出來。

[13]愽：同“博”，博大。

[14]翟氏：墨翟。阮籍《咏怀诗》：“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陳張：未詳。

其二

汎舟洛川，濟彼黄河。乘流浮蕩，鯈忽經過[1]。孤栢亭亭，回山峩峩。[2]水卉發藻，陵木揚葩[3]。白芷舒華，緑英垂柯。游鱗交躍，翔鳥相和。俯玩琁瀨，仰看瓊華。顧想風人，《伐檀》山阿。[4]存彼魚人，滄浪之歌[5]。邈邈淪漪，滔滔洪波。[6]大道□長，人生幾何。俟瀆之清，徒嬰百羅[7]。今我不樂，時將蹉陀。蕩心肆志，與物無瑕。歡以卒歲，孰知其他。

【注釋】

[1]鯈忽：形容極快的樣子。鯈，古同“鰷”，讀音tiáo，一種體小的淡水魚。《吕氏春秋：决胜》：“儵忽往來，而莫知其方。”

[2]亭亭：高聳貌。張衡《西京賦》：“幹雲霧而上達，狀亭亭以苕苕。”薛綜注：“亭亭、苕苕，高貌也。”峩峩：同“峨峨”，高貌。

[3]發藻：萌芽。陸機《塘上行》：“發藻玉臺下，垂影滄浪泉。”揚葩：開花。

[4]風人：詩人。《伐檀》：《詩經·魏風》中的詩篇，諷刺無功而食禄者。《毛詩序》：“《伐檀》，刺貪也。在位貪鄙，無功而受禄，君子不得進仕爾。”

[5]滄浪之歌，出自《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6]邈邈：遥远貌。淪漪：同“淪猗”，微波；水生微波。《詩·魏風·伐檀》：“河水清且淪猗。”滔滔：大水奔流貌。《詩·齊風·載驅》：“汶水滔滔，行人儦儦。”

[7]百羅：種種不幸的遭遇。戴逵《釋疑論》：“又有束修履道，言行無傷，而天罰人楚，百羅備嬰。”

其三

季秋惟末，孟冬之初。大火頽流[1]，日月其除。嗟我懷人，離群索居。山谷乖錯[2]，飛沉异塗。與爾同代，光景永殊[3]。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出門仿佯[4]，陟彼城隅。俯察緑水，仰瞻天衢。[5]雍雍和鴈，偏偏游鳧。[6]感物興懷，憤思鬱紆。脩夜悠悠，寂寂閑處。情在心想，中宵窹語[7]。有鳥自南，寄聲謝汝。飛鳥難期，徒獨延佇[8]。精誠之至，崩城隕霜[9]。韓凡丹青[10]，化爲鴛鴦。止必交頸，飛必雙翔。願言與汝[11]，携手同行。情若比目，離如參商[12]。遺夢想象，仿佛暉光[13]。中心鬱滯[14]，伊懷永傷。素秋授終，玄節敬御[15]。游將離征，我整我車。命彼僕夫，駕言北徂。告别津裔，執手歧路。汎舟中流，中流載遡。臨河嘆逝，眷眷長顧。越登關阻，踰歷山川。峻阜隆崇[16]，流水泉泫。曠野冥莽，脩塗泯綿[17]。鳥鳴雍雍，木落繽翩[18]。薄寒吹悽，微風交旋。惟時愴爾，悼物惻然。遠思遥弈，近念因悁。[19]良夜弗寐，嘉肴弗湌。停駕踟躕，進路槃桓[20]。心亦何爲，顧懷所安。嗟行伊久，慨其永嘆。氣感异類，誠發心肝。離禽赴衡，偏鳥鳴軒[21]。思如尋縈，莫知其端。古人罔極，今我不爽。願言所欽，唯子靡兩。情存口咏，心憶目想。形游神還，身去意往。佇立不見，瞻望佛仿[22]。婉孌西路，遺憂養養。[23]人則惟舊，我好惟新。一日之隔，悠若三春[24]。矧乃于别，越兼二旬。薄暮愁予[25]，思亦終晨。耿耿不寐[26]，媚兹良人。今也亡此，誰與獨勤。夕宿路麋[27]，朝發澤濱。良駟蹀足，輕車結輪。[28]替脱俛仰[29]，荏冉時馳。秋來冬及，節變歲移。蓁蓁之葉[30]，漂然去枝。蔽芾豐草，殞其黄萎[31]。無生不化，我心匪虧。眷眷屈生，哀彼乖離。遲遲楊子，哭此路歧。[32]繾綣之情，鄙我人斯。達者無累，内顧何爲。

【注釋】

[1]大火：星宿名，即心宿。《爾雅·釋天》：“大火謂之大辰。”郭璞注：“大火，心也，在中最明，故時候主焉。”頽流：向下流動。劉向《九嘆·遠逝》：“穨流下隕，身日遠兮。”

[2]乖錯：錯亂，混雜。

[3]光景：喻恩澤。《韓詩外傳》卷三：“孔子賢乎英杰而聖德備，弟子被光景而德彰。”

[4]仿佯：亦作“仿洋”，游蕩；遨游。《楚辭·遠游》：“聊仿佯而逍遥兮，永歷年而無成。”

[5]緑水：碧緑的水。天衢：天空。

[6]雍雍：鳥和鳴聲。偏偏：同“翩翩”，飛行輕快貌。

[7]窹語：同“寤語”，相對而語。王褒《九懷·通路》：“假寐兮愍斯，誰可與兮寤語。”

[8]延佇：久立；久留。《楚辭·離騷》：“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王逸注：“延，長也；佇，立貌。”

[9]崩城：指孟姜女哭倒城墻事。隕霜：指鄒衍盡忠燕惠王而被污入獄，衍大哭而六月降霜事。

[10]韓凡：傳説人名。未詳。

[11]願言：思念殷切貌。《詩·衛風·伯兮》：“願言思伯，甘心首疾。”

[12]參商：參星和商星。參星在西，商星在東，此出彼没，永不相見，喻親友隔絶，不能相見。曹植《與吴季重書》：“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參商之闊。”

[13]暉光：光輝。

[14]鬱滯：郁積阻滯，心情不舒暢。

[15]敬御：謹慎駕御。

[16]隆崇：高耸貌。

[17]泯綿：綿延而逝。

[18]繽翩：紛亂飄忽。繽，紛亂貌，飛動貌。張衡《思玄賦》：“繽連翩兮紛暗曖，儵眩眃兮反常閭。”

[19]遥弈：遥远高大。悁：憂愁，憂鬱。

[20]槃桓：徘徊，滯留。嵇康《述志詩》之一：“慶雲未垂降，槃桓朝陽陂。”

[21]偏鳥：孤鳥。

[22]佛仿：同“仿佛”。

[23]婉孌：柔順，柔媚。養養：憂愁不安貌。養，通“恙”。《詩·邶風·二子乘舟》：“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24]三春：三個春天，指三年。

[25]薄暮：傍晚，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楚辭·天問》：“薄暮雷電，歸何憂？厥嚴不奉，帝何求？”

[26]耿耿：煩躁不安，心事重重。《詩·邶風·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隱憂。”

[27]路麋：路邊。

[28]蹀足：踏足；頓腳。輕車：古代兵車名，爲兵車中最爲輕便者。《周禮·春官·車僕》：“掌戎路之萃……輕車之萃。”

[29]替脱：未詳。俛仰：亦作“俛卬”，低頭抬頭。《墨子·節用中》：“俛仰周游威儀之禮，聖王弗爲。”用以形容時間短暫。《莊子·在宥》：“其疾俛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

[30]蓁蓁：草木茂盛貌。

[31]蔽芾：茂盛貌。《詩·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黄萎：枯黄衰萎。

[32]遲遲：徐行貌。《詩·邶風·谷風》：“行道遲遲，中心有違。”楊子：楊朱，曾泣于歧路，出自《荀子·王霸》：“杨朱哭衢途曰：‘此夫过舉蹞步而覺跌千里者夫！’哀哭之。”用來表達對世道崎嶇，擔心誤入歧途的感傷憂慮，或在歧路的離情别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