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千
李老汉揩去眼角泪，整理好低落情绪走到门前，因女儿未复返，这会儿连门上的门闩都没插，直接提住门耳就将门打开。
猝然一张陌生面孔映入眼帘，是个不曾见过，却隐有熟稔之感的男子，正肃然望来。
“老丈，劳烦您指个路，假借龙王名义徵收护田税的那伙贼人如今下落何处？”
李老汉先是一怔，随即回味他这番话，敢情是位豪侠义士，要替他家出头来了。
喜色刚起，瞥见来者孤身赤手，心又沉入冰窖。
“侠士莫不是听风而来？你的恩义，老汉心领了，可那帮贼人人多势众，诡计多端，极难对付，俺已决定，即便是冒死也要到榆林城去报官！”
王灶听出了对方不愿拖累他的意思，却是洒然一笑：“老丈无需担心，我斗胆找上门来，便说明我心中有数，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贫道道号玄阳，俗家姓王，唤我一声王道人便是。”
李老汉未在道人脸上看到一丝慌乱，心想莫非真的是遇到了个行家？
一念至此，他赶忙要下跪叩谢，却被王灶眼疾手快的拦住：“老丈，事态紧急，不如先指路？”
“是，是……”李老汉左顾右盼，抄起墙根柴斧，“俺跟你一起！”
王灶默许了，却也在路上交代李老汉，届时莫要打草惊蛇，只消在暗处等候，他一人前去会之即可。
李老汉也明白不能添乱，但到了那要紧关头，他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拼命，杀一个不亏，杀俩就是挣到！
……
无言赶路，转眼夜色降临，寒意渐浓。
不多时，俩人前方出现了一片稠密的竹林，林间有条幽径，穿过幽篁丛生处，便是两堵高墙围着的宅院。
院门敞开着，檐角悬着两盏渗血似的朱灯。
“就是这！”
听着院中传来骰子掷动“叮铃铃”的声响及男人们快活的喝彩大笑，李老汉眼中逐渐布满血丝，这辈子没窜起过这么大的杀气！
王灶抬手轻拍了两下李老汉的肩，示意他躲到竹林暗处去，旋即便独自迈步，越过门槛，挺入庭院。
或是出于纸人身的缘故，纸履踏地无声。院内围成一圈、轮番向鸡公碗里掷骰子的男人们浑然不觉有人逼近。
而就在其中一人搓骰待掷，突然安静下来的那一刹那，王灶“咳咳”了两声，惊得众人如触电般集体回头。
“诸位好雅兴，不如让小生也掺一手，试试手气。”
贼窝里无端端冒出个褐衣文气的生人来，心思缜密又或者说做贼心虚的汉子们顿时面面相觑，当中立即有人飞快地跑到门口处探头往外张望。
确定无其他人后，他便哗啦一声把门关上，并插上门闩。
这边领头的独眼汉子方才放松了一些，提问他：“这位小哥打哪儿来？”
王灶做了个叉手礼：“小生姓王，来自榆林白鹿书院，闲来无事到此赏竹吟诗，忽闻骰声阵阵，顿时雅兴大发，便循声而来，如蒙不弃，算我一个，如何？”
语罢，从怀中摸出三五锭布满牙印的银子，笑脸盈盈，人畜无害。
这帮贼人无不见钱眼开，更有甚者想直接动粗，还是那独眼汉子沉得住气，拦住前者，大大方方的招手：“便算你一个。”
众贼让出空当，王灶加入赌局，挨着众人蹲在硕大的鸡公碗前，接过独眼汉子递来的三颗骰子，合在掌心用力揉搓，一整个红光满面，笑容可掬：
“下注下注。”
此刻他浑然丢了先前那份书生气，活脱脱像个发瘾的赌徒，看得众人面面相觑，旋即还是在独眼男子的示意下，纷纷下了赌注。
注满骰掷，三颗骰子“叮铃铃”的在碗里打转，最后呈现出“1、2、3”的点数组合。
按照规则，此为最小，庄输通赔！
“哎呀，手气真差，再来再来。”王灶爽快赔注，继续做庄，结果接连三次掷出了最小点数，把众人都看乐了。
这其实是王灶出千所致，精准地掷出小点数……
渐渐地王灶竟然丝滑地融入了这个快活的氛围当中，跟这帮人面兽心的恶棍打成一片，整个院子里喝彩不断。
听得竹林深处的李老汉心拔凉拔凉的，心里思绪万千，想着那道士莫非一进门就被削了脑袋，反倒是给这帮畜生助了兴？不然怎会愈掷愈欢呢？
正当他举步艰难，进退不是，突然院子里的掷骰声喝彩声戛然而止。
独眼汉子等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灶，方才众人串通一气，押了巨资赌他会掷出小点数，这些赌资都被王灶给揽入怀中，一旦掷出小点数，就要进行巨额赔付。
果不其然，结果出来之后，正是小点数！
他输了，并且输了个大的，加上先前输的那些，他现在已经输得两手空空，分文掏不出。
诚然只要他想，就能扯下身上的“纸肉”瞬间扎纸成银。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面露苦笑，摊手道：“今晚手气不佳，看来只有破财免灾，诸位且容我返回家中取银！”
但就在王灶起身作势要走时，几条莽汉瞬间箭步而出拦住了他，耳后根传来独眼汉子的阵阵冷笑：
“王老弟莫非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儿！”
“也是，看来只有……”王灶幽幽的如是说，突然扭头看向了独眼汉子，脸上露出瘆人的笑。
独眼汉子右眼皮跳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庭院里无缘无故起风了，地上的风沙和落叶被卷了起来，簌簌地扫向了在座众人。
有人被风沙迷了眼，有人被枯叶打了脸。
桌上点的烛“嗖”地一下熄灭了，门口的红灯笼亦是摇晃不断，阵阵红光拍进来，照见满地银锭，竟都化作惨白纸钱。
“难道……”
独眼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心脏突突狂跳。
旁人亦觉身体收缩，一阵寒意从脊背滋生。
王灶双手扶住脑袋，就这么一转，脑袋居然被他自个儿拧了下来，连筋带血，送到了独眼汉子面前，嘴里仍在咳咳发笑，口吐人言：
“拿命赔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