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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来了

余文健归国后,林影以为日子会照常过下去。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加州一年365天里有300天阳光充沛。好天气像是沐着橙花薄雾的少女,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含着太平洋海盐的味道。她在惹火的好天气里,心静如水,日复一日,两点一线地穿梭在家与研究所之间。开的大众捷达是姑妈送的33岁生日礼物——姑妈淘汰下来的旧车。姑妈告诉她,汽车专业网站TrueCar.com出具的美国最富有的10个居民区购车习惯里,大众捷达名列其中,所以请她不要嫌弃。

她不嫌弃。开什么车不是跑呢?何况,她一点都不想引人注目。

她只想当隐形人,在UCB心无负担地追逐自己小小的梦想。

UBC,伯克利,加州大学伯克利大学分校,坐落美国旧金山湾区伯克利市的山丘上,与旧金山、金门大桥隔湾相望,被称为公立常春藤。博士毕业后,她荣幸地在威尔斯教授研究团队里觅得一席之位。虽然是小小的研究助理,也够她珍重的了。

海岸线,棕榈树,葡萄庄园,红杉林。伯克利神经科学研究所的同事们在不被实验拖累的周末里热衷消磨时光的地方,对她毫无吸引力。

无论他们怎么盛赞冬日蓝调般的海岸线、夏日午后棕榈树下透过的阳光、深秋紫红郁香的葡萄酒、春日生机勃发高耸入云的红杉林,在她看来,加州的四季也就如此:冬日的绿比春天肆意些,夏夜的寒比深秋更彻骨。

反倒是姑妈听到她对加州这两句评价时的表情,一直让她难忘。姑妈贴了浓密假睫毛的眼皮半掀,眼角撒出的目光清晰地写满懊恼。姑妈的丝绸睡袍被加州灿烂的阳光照得波光潋滟。

她静如深潭的心,破天荒地乱了一瞬。

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姑妈的首选。全因双胞胎姐姐林越不肯从上海来美国当遗产继承人,姑妈不得已,才将橄榄枝递给她。姑妈一生三嫁,如今寡居,未有子女。

姑妈当初一定暗自期望她像个小女仆一样围着她转。没曾想,让她意外了。美人的另一面不是贪恋浮华的浅薄,而是沉溺于学术的沉静。她沉得好像80岁的老奶奶,在姑妈游刃有余的社交场合木讷成一根树桩,任她令人惊艳的东方美人面孔也无力挽救丝毫。

不过,当她想到顶级学府著名研究团队的研究助理薪资足够令她独立时,她的慌乱马上止住。

时光流逝,她来美已经7年。她用破釜沉舟的决绝,逼迫自己适应在美的一切。包括孤独。连陪她7年的余文健,也没能走进她封闭心城的核心区。

余文健回国后,加州依旧阳光灿烂。她在加州的四季里穿梭。大众捷达从九成新变成半旧。她从研究助理变成研究员。余文健的线上联络从一天无数条变成无数天一条。

生活日趋符合她的期待:心无负担。

她在近乎心无负担中过得越来越愉悦,虽然面上看不出来。这件事可以换一句表达:她日趋进入舒适区。

学术研究在推进,私人生活在精简,姑妈已经死了改变她的心。完美。直到——

直到今天早上,她吃过牛奶煎蛋吐司片早餐,提着电脑包要出门,二楼楼梯上露出姑妈乱如蓬草的头,哑着嗓子喊她:别忘了晚上九点四十去机场接阿越。

林影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姑妈口中的阿越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林越。

林越要来美国?

她赶紧低头翻手机。手机聊天软件里,与林越的最后一则讯息保持在两周前。

林越来美国居然不告诉她?

林影以科研人员明察秋毫的机敏,当即得出结论:事出反常必有妖。

胞姐阿越大学在读时就是上海松江大学城里的一朵娇花。追求她的人能从广富林排到佘山。阿越花了七年时间,考验十余名种子选手,郑重而严肃地忙碌于恋爱KPI考核,连姑妈邀她赴美也不肯考虑。最后,意外地在种子选手之外邂逅真爱,于三年前结婚。

婚后的阿越日子过得甜如蜜,唯一的抱怨是当医生的姐夫有洁癖。恨不得为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先行过滤,恨不得把她置身的每一处环境先行消毒,恨不得包办她工作日的每一顿中饭。后知后觉如林影,一周后才反应过来,阿越在冲她撒狗粮。

但林影一点不妒忌。

不仅不妒忌,反而还为阿越感到高兴。阿越过得好,她就心安。

作为6岁丧母的双胞胎妹妹,她没法将“从小到大为阿越操碎了心”这种话说出口,但事实就是如此。美丽又单纯的阿越负责善良,寡言又寡笑的她负责为阿越愚蠢的善良善后。

阿越眼睛噙泪,给路边的残疾人捐款,她负责挨饿。阿越看不惯大姐头欺负不听话的学妹硬出头,她负责挨揍。

阿越读八年级时迷上隔壁班那个三步上篮的体育特长生,她负责送情书。情书被特长生炫耀,课间操时被人抢夺传阅,她淡淡地瞄一眼呆若木鸡的阿越,面无表情大声承认那是她写的。

她的青春她的悸动,早就死在阿越的烂漫年华里。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阿越。谁让她们幼年失去母亲,懦弱的父亲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逃去成都。是外公外婆和阿娘阿公一周交替一周,拉扯她们长大。阿越是她成长期唯一的明媚。

她对阿越掏心掏肺。阿越不是傻瓜,当然也对她投桃报李。

她们是相亲相爱、相依为命的姐妹花。

但阿越来美,为什么不告诉她?

大众捷达如老马识途,疾驰在路上。

林影戴着茶色墨镜,秀鼻下的红唇不自觉抿在一起。

三年前,余文健归国的时候,因为适逢阿越婚期,林影同归。在婚礼彩排现场,林影第一次见到阿越的真命天子。是一个笑起来带着虎头虎脑感觉的阳光男孩。高高帅帅,干干净净。穿着定制的西服站在阿越身旁,郎才女貌的即视感。

从他们对望的目光,林影笃定,他们之间有爱情。这也让她深感放心。作为一个不婚主义者,她希望阿越拥有她不会拥有的一切:爱情,婚姻,孩子。

可是,她如此深爱着的阿越,为什么来美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