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希·凯斯特纳“成长火花”书系:埃米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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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埃米尔和侦探们

没错,我可以平静地告诉你们:埃米尔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

我原本想写的书和这本完全不同。在那本书里,老虎因为恐惧而牙齿打战,椰枣树因为恐惧而嘎吱作响;还有一个有着黑白格子皮肤、横渡太平洋去旧金山饮用水公司拿牙刷的食人族小女孩,她叫欧芹。当然,这只是她的名字,没有带姓。

总之,我本打算写一部真正的关于南太平洋的小说,因为一位留着大胡子的先生曾经告诉我,你们最喜欢读这类书了。我甚至都写完了前三章。

我正写到:拉贝纳斯酋长被称为“快枪手”,他刚刚拔出小刀,把热乎乎的烤苹果作为子弹,冷酷而又快速地数到397……

突然间,我想不起来鲸鱼有几条腿了!我在地板上躺了很久,用最好的状态想啊想,却无济于事。于是我翻开字典,先翻了W卷,为保险起见,又翻了F卷,就是找不到答案。如果我想继续写作,就必须确切地知道答案。是的,必须确切地知道!因为如果那头跛脚的鲸鱼此时走出了原始森林,“快枪手”拉贝纳斯酋长就不可能遇到它。如果酋长没有用烤苹果打鲸鱼,那么有着黑白格子皮肤的食人族小女孩欧芹这辈子都不会遇到钻石洗衣女莱曼太太。如果欧芹没有遇到莱曼太太,她就永远也不会得到那张宝贵的兑换券——要想从旧金山的饮用水公司免费得到一把全新的牙刷,就需要出示这张券。就是这么回事,然后……

可以说,我的南太平洋小说就毁在这条鲸鱼的腿上了。我曾经那么期待它!我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一点。我很抱歉。当我把这件事告诉菲德尔博根小姐时,她差点哭了。但她没时间,因为她得张罗晚餐,只好晚一些再哭。然后,她就把这事给忘了。女人就是这样。

我想给那本书取名为“原始森林中的欧芹”。很酷,对吧?现在,那本书的前三章被我用来垫桌角了,免得桌子摇晃。不过对于一本以南太平洋为背景的小说而言,也许这是最适合它的归宿吧。

几天后,领班尼滕菲尔(我们有时会谈论我的作品)问我是否在那儿待过。

“那儿是指哪儿?”我问他。

“嗯……南太平洋啦,澳大利亚、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啦,等等。”

“没有,”我说,“你怎么想起要问这个?”

“因为人们只能写出自己已经知道和见过的东西。”他回答道。

“您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尊敬的尼滕菲尔先生!”

“这是显而易见的。”他说,“经常来这个酒馆的诺伊格鲍尔一家曾经有个女仆,这位女仆完全不知道如何烤家禽。去年圣诞节,诺伊格鲍尔太太出去买东西,让女仆留在家里烤鹅。当她回来时,看到了一份相当炸裂的惊喜!女仆把从市场上买来的鹅直接放进了锅里,没有拔毛,没有切开,也没有处理内脏。偷偷告诉你吧,那真是臭气熏天。”

“那又怎样?”我回应道,“您不会是想说,烤鹅和写书是一回事吧?请不要见怪,亲爱的尼滕菲尔先生,但我真的忍不住想笑了。”

他一直等我笑完。当然,我也没笑多久。看到我平静下来,他说:“你的南太平洋、食人族、珊瑚礁和所有的魔法,就是你的鹅。而小说,就是你用来煎南太平洋、欧芹和老虎的锅。如果不知道如何煎炸这些东西,那么你得到的将是一股奇妙的恶臭,就像诺伊格鲍尔家的女仆一样。”

“但是大多数作家都是这样做的!”我喊道。

“那么,祝你胃口大开!”他回应道。

我思考了一会儿,继续和他聊着:“尼滕菲尔先生,您认识席勒吗?”

“席勒?你是说在瓦尔德施兴啤酒厂当仓库管理员的席勒吗?”

“不是!”我说,“是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诗人弗里德里希·冯·席勒,他写了很多戏剧。”

“我明白了!席勒!有很多纪念碑的那个!”

“没错!他写过一部发生在瑞士的戏剧,叫作《威廉·退尔》。过去,小学生都要看那部戏剧,还要写观后感。”

“我们也写过,”尼滕菲尔说,“我知道那个退尔。那是一部伟大的戏剧,千真万确。这得归功于席勒。毋庸置疑。只不过我写的作文太差劲了。我甚至记得其中一篇,叫‘为什么退尔瞄准苹果射箭时不会颤抖’,我只得了5分。无论如何,我完全不擅长写作……”

“好了,现在让我再讲几句。”我说,“您看,尽管席勒一辈子都没去过瑞士,但他的戏剧《威廉·退尔》中的细节与现实完全一致。”

“他以前读过烹饪书。”尼滕菲尔说。

“烹饪书?”

“当然!烹饪书里什么都有。瑞士的山有多高?雪什么时候融化?卢塞恩湖上打雷时是什么景象?农民是怎样发动革命反对盖斯勒州长的?”

“您说得对。”我回答说,“席勒确实是这么做的。”

“你看!”尼滕菲尔先生用餐巾拍打着一只苍蝇,对我解释道,“你看,如果你能多读一些书,当然也能写出关于澳大利亚袋鼠的故事。”

“可我没兴趣。如果我有钱,我倒是想去那里好好看看。马上出发!但是要我读书,就……”

“那我给你一些好的建议吧。”他说,“你最好写你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地铁、旅馆之类的。你还可以写孩子们的故事,毕竟他们每天在你跟前跑来跑去。而且,我们曾经也是孩子。”

“但是有个留着大胡子、对孩子们了如指掌的人曾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孩子们不喜欢这些。”

“胡说八道。”尼滕菲尔先生咕哝道,“你相信我,我也有孩子,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我会在休息日和他们说一些酒馆里发生的事:有人赖账啦,或者像上次那样,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想把一根棍子粘在卖香烟的男孩身上,却打到了碰巧路过的一位漂亮女士……我的孩子们听得很认真,我还会故意压低声音,模仿雷声。”

“好吧,如果您这么说的话,尼滕菲尔先生……”我迟疑地说道。

“当然,你可以相信我说的话,凯斯特纳先生。”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走开了,去为一位正用餐刀敲着酒杯的客人结账。

所以,我纯粹是为了满足领班尼滕菲尔先生的要求才写了一个我们——你们和我——早就熟悉的故事。

回到家,我懒洋洋地靠着窗台,眺望普拉格大街,心想——也许我正在寻找的故事就从楼下经过,我应该朝它招招手,说:“哦,拜托,跳上来吧!我正想把您写下来呢。”可是,故事没有来。我有些冷了,生气地关上窗户,绕着桌子跑了53圈,但是无济于事。最后,我又像以前一样,在地板上躺了很久,用沉思打发时间。

当你在客厅里平躺下来,伸展四肢,世界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你能看到椅子腿、拖鞋、地毯上的花纹、烟灰、尘埃、桌腿,甚至能在沙发下找到三天前在壁橱里没找到的左手手套。

我躺在房间里,从下而上,而不是从上而下,好奇地观察着这片区域。我惊奇地发现,椅子腿就像小腿,而且是非常紧致的深色小腿,仿佛来自部落里的黑人的腿,又像是穿着棕色长袜的小学生的腿。

我数着椅子腿和桌腿的数量,想看看有多少黑人或小学生站在我的地毯上,蓦地,我的脑海中蹦出了埃米尔的故事!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在想穿棕色长袜的小学生?或者是因为埃米尔的姓氏是蒂施拜因[1]

无论如何,埃米尔的故事突然浮现在了我眼前。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思绪和记忆就像一只小狗,突然来到身边;但如果你动作太匆忙,或想对它说些什么,或想抚摸它——它就会马上消失!你等到身上都落满了灰尘,也未必能再次等到它。

所以,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对自己的思绪报以友善的微笑。我鼓励它走过来。它也平静下来,似乎开始信任我,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然后,我一把抓住了它的脖子,牢牢地攥在手里。

我暂时只能做到抓住它的脖子。要知道,抓住狗脖子上的皮毛和抓住一个故事,这两者大有不同。如果你抓住了狗脖子,那就意味着抓住了狗的全部:爪子、鼻子、尾巴以及其他和狗有关的一切。捕捉记忆却是另一回事。你得循序渐进。你首先抓住的可能是它的脑袋,接着是左前腿、右前腿,然后是臀部和后腿。就在你以为故事已经结束时——快看!还有一只耳朵呢!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你就能抓住整个故事。

我曾经在电影中看到过某个场景,让我对刚才的描述有了更深刻的印象:一个男人站在房间里,全身上下只穿了衬衫。突然,门开了,裤子飞了进来。他穿上裤子后,左靴子又飞了进来,接着是手杖、领带、衣领、马甲,然后是一只袜子、另一只靴子、帽子、外套、另一只袜子和眼镜。太奇妙了!最后,这个男人穿戴整齐了。一切都非常合身。当我躺在房间里数着桌腿、想着埃米尔的故事时,情况也是这样的。我相信你有时也会有同样的感觉。我躺着,捕捉着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的思绪——这就是我构思故事的方式。

最后,我把所有的东西井井有条地组合起来,故事就完成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坐起来,把故事按顺序写下来。我当然这么做了,不然你们也不会拿着这本关于埃米尔的书了。

一个故事、一部小说、一则童话——这些东西就像生命体,甚至就是生命体。它们有头、有脚、有血液、有衣服,就像真正的人一样。如果它们脸上缺了鼻子,或是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只要是仔细观察的人都会注意到。

在我讲述埃米尔的故事之前,我希望向你们展示构成整个故事的各个元素、想法和它们向我发起的小轰炸。也许你们足够聪明,已经熟练地把故事的各个部分拼凑在一起了吧?

这就像是别人给你积木,让你建造一个火车站或一座教堂,连一块积木都不能剩下,而你却没有建筑图纸!这几乎就是一场考试——呃!但是不打分。感谢上帝!

[1] 蒂施拜因,德语写作Tisvhbein,和“桌腿”的德语Tischbeine相似,因此,作者在看到桌腿时联想到了埃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