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鹤影·夜惊风
更鼓敲过三声时,柳砚秋掀开锦被。腕间绷带渗着血,却不及袖中玉盏残片的灼痛——自坠河后,残片总在子时与侯府地砖下的寒气共振,像在呼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雕花屏风映着摇曳烛影,她蹑足走到案前,展开白日里在裴溯书房瞥见的舆图。泛黄的绢帛上,大胤十三州的轮廓下竟叠着半幅星图,二十八宿的连线在扬州城位置聚成鹤形——与她残片边缘的锯齿完全吻合。
“楚氏玉盏分七瓣,合则见山河,碎则镇八荒。”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柳砚秋将残片按在星图鹤首位置,绢帛上的墨线竟泛起荧光,露出隐藏的小楷:“鹤鸣于野,声闻于天,玉碎之日,万兵皆焚。”
“好胆。”裴溯的声音从梁上落下,玄色衣摆掠过她发梢时,带起冷冽的雪松香。他指间扣着三枚袖箭,箭镞泛着蓝芒——正是十年前楚陵暗卫专用的见血封喉毒。
柳砚秋转身时已退至窗边,掌心残片的棱角抵住咽喉:“世子深夜闯闺房,是怕我偷走舆图,还是怕我发现——”她盯着他眉间红痣,此刻正渗着血丝,“你每月十五子夜发作的寒毒,与楚氏‘弑亲咒’的症状,为何分毫不差?”
裴溯的袖箭“当啷”落地。月光从雕花窗格漏入,照见他颈间暗红勒痕——那是十年前他替她挡住绞索时留下的。“你以为定北军屠楚陵时,我真的斩了长公子?”他逼近半步,声音低哑如冰河开裂,“我斩的是替他穿上铠甲的暗卫,而真正的长公子,此刻正带着鹤鸣轩的残部,在玉门关外等你。”
柳砚秋的指尖骤然收紧,残片在掌心划出深痕。她想起楚陵破城那日,兄长将她推入井底前塞给她半枚双鹤佩,说“去扬州找清露斋的陈先生”——却未提过鹤鸣轩仍有残部。
“你说谎。”她盯着裴溯腰间玉佩,断口处“山河”二字与她残佩的“永寂”相合,“若兄长未死,为何十年间从未与我相认?”
裴溯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胸狰狞的刀疤,形如展翅的鹤:“楚陵城破时,我护着长公子从密道撤离,却被父皇的暗卫追上。”他扣住她手腕,将残片按在刀疤中央,“这道伤,是替他挨的定北军九环刀。”
更漏声突然中断。窗外传来瓦片轻响,三枚鹤形飞镖破窗而入,直取柳砚秋面门。裴溯旋身将她护在怀中,袖箭迎上飞镖,火星在暗夜中迸发。
“鹤鸣轩的‘云鹤九式’,”他反手扣住她腰际,带她翻上房梁,“他们终于来了。”
清露斋方向腾起火光。柳砚秋隔着侯府高墙,看见阿青的身影在火舌中翻飞,袖中竟甩出与裴溯同款的袖箭——但箭尾系着白色鹤羽,正是前朝暗卫“云鹤卫”的标志。
“阿青是云鹤卫的遗孤。”裴溯盯着火场,指尖在她腕间脉门轻点,“十年前我爹血洗楚陵时,故意放走了三十名云鹤卫,为的就是——”
“为的就是让他们成为大胤的眼线。”柳砚秋接过话,忽然想起阿青总在她调配金创药时多放一味血竭,那是楚地特有的止血药,“所以鹤鸣轩今夜袭杀清露斋,既是试探我是否活着,也是想灭口云鹤卫的余党。”
裴溯眼中闪过惊讶,却很快被寒色取代:“跟我去密道。”他掀开地砖,露出刻着星图的石阶,“侯府地下直通楚陵旧宫,你母亲当年埋下的玉盏秘卷,应该还在——”
话未说完,数道黑影从密道涌出,为首者戴着鹤形面具,腰间悬着与她残片同款的玉盏碎瓣。“楚氏余孽,”面具人声音像生锈的刀,“交出玉盏,饶你全尸。”
柳砚秋被裴溯按在石壁上,他的佩刀已抵住她咽喉,却将自己后背暴露给面具人。刀刃的冷意与他掌心的温度交织,让她想起十年前井底,他说“别怕”时同样矛盾的体温。
“定北侯世子要杀楚氏公主?”面具人冷笑,玉盏碎瓣在掌心泛着红光,“你忘了楚氏诅咒?凡亲手杀皇族者,红痣必成血瘤,三月而亡。”
裴溯的眉骨突然剧痛,红痣如烧红的铁,视线却始终锁在柳砚秋眼中:“大胤皇帝要楚氏血脉尽断,”他压低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但我知道,玉盏里藏的不是宝藏,是先楚太祖的《止戈书》——写着‘碎玉焚兵,以止万战’。”
面具人突然出手,碎瓣化作利刃射向柳砚秋心口。裴溯旋身替她挡住,鲜血溅在星图石阶上,竟让“鹤鸣于野”四字发出共鸣。柳砚秋趁机将残片按在石壁凹槽,整面墙突然翻转,露出密室——中央石台上,摆着半具玉盏,以及一卷染血的帛书。
“那是……”她认出帛书上的字迹,是母亲的笔迹,“楚氏遗书?”
“拿上它!”裴溯踢飞面具人,刀伤处血流如注,“鹤鸣轩要的是‘碎玉成兵’的邪术,而你母亲写的,才是玉盏真正的秘密——”
柳砚秋展开帛书的瞬间,密室天顶突然投射出星图。她终于看清,七瓣玉盏对应的正是北斗七星,而“碎玉焚兵”的真相,是将玉盏碎片埋入七座兵冢,以皇室血脉为引,焚烧天下兵器。
“砚秋!”阿青的声音从火场外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陈先生临终前说,玉盏碎光里藏着……”
话未说完,面具人突然扑向石台上的玉盏,却在触碰到残片时发出惨叫。柳砚秋这才惊觉,所有玉盏碎瓣此刻都在她袖中发烫——原来自坠河时,裴溯早已趁乱将面具人的碎瓣塞入她袖口。
“你早就知道鹤鸣轩会来。”她望着裴溯染血的玄色衣袍,突然明白他为何故意在便利店逼她暴露,“你要借他们的手,逼我打开楚氏密室。”
裴溯倚着石壁滑坐,红痣已蔓延至眼角:“定北侯府早已被皇帝猜忌,”他扯下腰间双鹤佩,与她的残佩合璧,“我追查玉盏十年,为的不是宝藏,是——”
“是替你父亲赎罪?”柳砚秋握住他染血的手,发现他掌心竟也有陈旧的鹤形疤痕,与她腕间的如出一辙,“还是……为了当年井底的那句‘我护着你’?”
更鼓敲响四声时,密室顶的星图突然逆转。柳砚秋怀里的帛书无风自动,露出最后一行小字:“凡持玉盏者,必承楚氏血债,唯有碎玉焚兵,方可换天下十年安。”
侯府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柳砚秋站在密室门口,望着裴溯被侍从抬走的背影,袖中残片与七枚碎瓣终于拼成完整的鹤形。阿青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颈间挂着云鹤卫的银哨,眼中映着密室深处的星图:“郡主,鹤鸣轩的人说,长公子在玉门关外集齐了三瓣玉盏,要开‘山河兵库’。”
她望着掌心合璧的双鹤佩,想起裴溯说的“碎玉焚兵”。十年前的血光与今日的雪光在眼前重叠,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将残片交给她——不是为了复国,而是为了让最后一位楚氏血脉,亲手终结所有妄图借玉盏兴兵的野心。
“备马。”她系紧银蝶步摇,袖中玉盏碎瓣发出清越鸣响,“去玉门关。”顿了顿,又补一句,“给裴世子送瓶‘雪蟾膏’——他颈间的勒痕,该换药了。”
阿青望着她背影,忽然想起陈先生临终前的话:“玉盏碎,则山河烬;玉盏合,则烽烟起。唯有让碎玉永远无法合璧,才能让大胤与先楚的血,都停在十年前的雪夜。”
雪又落了。侯府西角门,柳砚秋翻身上马,怀中帛书与玉盏碎瓣彼此共振,在漫天飞雪中,划出一道无人看懂的光——那是前朝公主与定北侯世子,在权谋与恩怨中,偷偷为天下埋下的,止戈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