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新来的侍女是个三流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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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心爱之物

夜已深了,皎然清理两遍终于弄干净后便准备睡觉了,公子不喜欢她身上有泥土腥味或是油迹。

这一整天好像是过去了一整年,她累得浑身都散了架,脑子里又在不停地想着师姐和师兄的麻烦。

想得太多,一时间又睡不着。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人会因为一个绪盟仇变成如今的境地。

明明师姐那样喜欢步月,步月对任何人都坏,可是皎然知道他的的确确是在乎师姐的,假如真有什么比他自己还重要,那一定就是师姐了。

皎然打开门,敲门的是韶枫。

不拿正眼看她,嘟囔一句,“公子叫你过去。”

皎然打了个哈欠,“今夜不是我守,轮班没到我。”

“我知道,但是公子叫你过去。”

她扭头走了,不愿再看皎然。

皎然披了外衣,晚上的风不凉,还带着花香,等再过几日到了立夏,夜间的风会更暖些,不过山里始终不比山下热。

宽阔的长廊上,皎然竟碰见了凤凰雏。

但她只是行了个礼,四下都是眼睛,他们不会蠢到在这里多说话。

凤凰雏腰间的银珠子看似不当心掉在了地上,皎然便弯了腰去捡起。

待到皎然递给他,听见他低声道,“要确保公子大婚,在大婚时我会搅乱来宾,你等待我的指令行动。”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凤凰雏便离开了,留她一人在夜风中沉默。

凤凰雏的这句话在公子那里皎然得到了进一步解答。

果然如此。

她伸出手等着公子替她涂药时,公子忽然说,“叔父要我和益州都督府联姻。”

他用银簪子挑了药膏轻轻敷在她因镜片而割伤的手心。

她本想说不用了,哪里就娇气至此,要是再等会儿都要愈合了,可心里记挂着他接下来说的话,就伸了手一声不吭了。

“程家娘子,你也见到了吧?”

皎然点点头,“见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你喜欢她吗?”

程家娘子,年纪跟皎然差不多,十六七,窈窕佳人。

她跟柴家还有休屠其他贵女们走在一起,灿烂夺目。

不光衣着华丽,容貌更不同于一般女子,既有中原女子的雍容贵重,显眼的高鼻梁又使她与中原女子相比多了几分豪迈,若以牡丹相喻,牡丹少了她的清秀,若以寒梅相较,寒梅总缺了几分富丽。

宫中的公主皎然没有见过,假如真有那样富贵的女孩儿们站在她面前,她觉得许是也不如程家娘子美。

因她生得漂亮,身份尊贵,脾气坏点儿,都督府也不曾为难。

皎然低了头,看见手心一道口子,其实还挺深,她晚间清洗泥污的时候居然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只隐隐冒着些火辣的不适,可见迟钝至此。

“我听笑菊说,你和她起了冲突?”

皎然说没有,“我失足一不当心从她身边摔了一跤。”

他注意听着她说话,一不小心手里的银簪子忽按得重了,皎然忍不住蹙眉,“嘶——”

“对不住,我手劲儿没个准头。”他微笑说道。

穆衿接着说,“你觉得她是不是叔父说的那种以家门为重,落落大方的女子?”

皎然想了想,“算……是吧。”

他笑了几声,皎然觉得穆衿应当是真有几分喜欢那女子,她确实举止透出动人的美,任何男子喜欢她都不足为奇。

他给皎然上了药,药膏迎风很快就干了,皎然盯着伤口看,想到师姐说的那句,镜子碎了,补好了,照见的人影也是碎的。

皎然脑子一热,忍不住问他,“世上真的有诗句里说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男女之情吗?”

“怎么忽然问我这个?”穆衿打量着她。

“我只是很好奇是不是即使开始再美好,时间久了也难维持。因为人心总是变化的,这不是公子说的吗?”

他听到这里,让皎然翻动手腕,手心朝上,皎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然后他低下头去,半张脸,口鼻都被皎然的手掌遮住了。

他的呼吸如一根丝线在她掌心伤口处穿梭。

穆衿柔软的唇印在她掌心中。

那阵遮在她心头的迷雾散去了。

有什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同时也让她无比惶恐不安。

例如她守夜时,他总说怕黑,让她坐到他床边念书,即使她念得磕磕巴巴。

例如冬末下的那场寒雨,他非要夜间出去找萤火虫,鞋袜都湿透了,皎然给他换了干净的鞋袜后,用手去暖他冰冷的脚和小腿,他那紧随她身影的目光。

例如她采海棠花送给他时,他笑得那样开心,好像这辈子都从来没有烦心事。

……

她怎么会以为那只是一个主子对下人的仁慈呢?

等他抬起脸来望向皎然的眼睛时,她却很决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眼睛落在别处。

他默然,干笑了一声,脸上还是那样单纯无辜,“等我和她成婚后,这样亲她的手心,程家娘子会觉得我孟浪吗?”

皎然松了口气,僵硬地收回手来,掌心似还残留他的吻痕,“不会的,夫妻之间,怎么能算孟浪……”

接着他就什么话都不说了,向来他做事都有始有终,可那银簪子上的药膏他却忘了擦,就放在了那里。

皎然还坐在原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很平稳和往常没有不同。

像是方才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场对话也如云烟飘散了。

接下去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六月初,天气变得炎热起来。

似愚苑的人都在筹备婚礼,府中很多人也开始因此忙活起来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

期间皎然已经获知了《高山寿》的藏匿地点。

她找机会踩了两次点,如凤凰雏所言,守卫十分森严。

凭她一人的三脚猫功夫绝难以成事,幸好城中的人也已做好了混入府中的准备。

等待的过程是艰苦而漫长的,皎然等得焦躁起来,凤凰雏也焦躁起来,比起皎然,他像是更难以等待了。所有人都变得焦躁不耐烦起来。

皎然觉得如果再等下去,她一定会变成疯子,如果明天就开始行动偷盗《高山寿》就好了,这样无论死活,都有个期限了。

中途公子又病了一场,婚事只好往后推,这次之后,公子的身子更不好了,心神不定的,甚至有时候下棋会打翻棋瓮,品茶也会失手打碎茶具。

比起这种无穷的等待,穆衿身上发生的变化让皎然更难以接受。

他不再教她练字念书了,转为和程家娘子作画。

天造地设的一对。

程鸢也不知为何不再为难她了,但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们在书房时,总是皎然前去侍候,原本有规矩是说男女双方不好在婚前相见,但程家娘子既已到了都督府,扣着人不见也十分奇怪,索性就不再管束她。

到了夏日里,她来得更勤了。

似愚苑凤仙花开的那天,程家娘子又来了。

那一日天气很好,山中的空气清新干净,午间太阳才炙热起来,凤仙花丛中有一股花香和泥土的腥味,皎然和笑菊在那里采凤仙花的汁液准备午后为程鸢染指甲。

一丛丛的花蕾,凤仙花艳得人眼睛发胀。

她就坐在凤仙花丛边和笑菊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去寻公子的踪迹。

于是透过窗子瞧见了公子正在作画,当她坐在那里看他时,他好像全然没有发现她注视的目光,眼里只有那位程家娘子,只顾着和程家娘子说话。

她的手放在他肩膀上,站在他身后看他画兰花。

然后她不知说了什么,跟她一起笑了起来,穆衿慢慢捧起了她的一只手,慢慢吻上了她的手心。

与那日他对她所做一模一样。

是这样啊,他只是拿她来练手,怕唐突了那位小姐。

皎然的眼泪一低头就冒了出来,眨了几次眼才收回去,心中无比委屈,鼻腔里酸得都闻不到花香了。

空气变得更加燥热,凤仙花开得像火一样,她就坐在这“火堆”旁,能不热吗?皎然拍拍身上的尘土,提着花篮说,“已经采得足够了,我们走吧。”

笑菊被她一把拉了起来。

看到穆衿这样做,她原本应该开心,穆衿越喜欢她,两个人的婚礼举行得就会更快,也许六月结束就能找个吉日成婚了。

结束的时间很快了。

她会离开都督府回到绵垣,过上跟以前一样的生活。

阿娘他们拿到秘籍,说不定能在四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上力压群雄,日后会英门再也不是江湖上的末流无名之派。

会英门会壮大,师兄师姐还有小师弟师妹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可是……程家娘子曾经推她的时候下手那样重,穆衿总是那么纤弱苍白,她担心有一天她会失手打碎他,弄伤他。

她能像她一样细心陪伴他度过都督府的漫长黑夜吗?

她能在他辗转无眠时为他讲江湖上一个个绿林好汉的故事吗?

她能在他冬日冷得像一具尸体时握紧他的手吗?

会吧,应该会,离得近了,程家娘子也能闻到穆衿衣襟上的草木清香,也会跟她一样中了毒般在灭了灯的房中细嗅他的位置。

她背过身去,不再去看,她觉得头顶的太阳实在太热,凤仙花的香气从来没有这样浓郁,香得她头脑发昏,一花一草都叫她难以忍受。

等到程家娘子离开之后,笑菊叫皎然去收拾书房。

她什么都没有说,公子坐在一边看书,见她来了,说道,“桌子上晕了些墨,最近的纸张太薄,要告诉叔父换一批了。”

皎然点点头,走近了书桌,将一张张纸叠螺起来。

沙沙的纸声阻隔了两人再次说话的念头。

这天晚上下了大雨,暴雨中雷鸣不断。

皎然穿过院落和楼阁前往穆衿的房间,廊下积水已深了,幸好屋子建在几层石阶之上,不至于被积水淹没。

她趟过雨水,鞋袜尽湿,推开了穆衿房间的门。

屋里没有点灯,皎然以为他已经睡了,所以也没有发出声音。

电闪雷鸣,闪电倏然照亮了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尊石像。

皎然被他吓了一跳,颤声道,“公子,你怎么还没有睡?”

笑菊从屏风后点亮了一盏灯,出声说道,“婢子该死,方才一时没有找到蜡烛。”

飞檐不断传来滴水声,雨实在下得大,窗子都不能开一丝缝隙。

笑菊出去了,皎然本来要跟着她一起出去,被穆衿叫住了。

他转过身叫皎然为他解了外衣,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皎然跟以前一样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

她想着,要是他说些什么就好了,她会应答他,无论是什么话都好,总比二人无话可说要好。

这卧房里的气如同都被抽干了,她呼吸有些局促,坐也无法好好坐着了,等到他像是睡着了,皎然再也忍耐不住,起了身要离开。

她身手比寻常不习武的女子敏捷,可公子不知是不是早预料到她此时起身,竟比她更敏捷。

随手便扯住了她的手臂。

许是她分了心,没料到他有如此动作,他轻轻一拽,便将她拽倒在身边。

皎然不知是自己不想起身,还是公子最近身子大好恢复了些力气,刚想动弹一下,便被他像某种擒拿式一样一只手臂就抱住了,动弹不得。

她脑中一片空白,黑暗里只能听见他和她自己的呼吸声,穆衿高大,又因病消瘦,骨头硌得她有点疼,可他按住她,她根本不忍挣脱开,他不曾习武,如果她不分轻重弄伤了他,自己心里该有多愧疚。

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她是个傻子也早该明白了。

他刻意不肯说话,在婚礼前不再和她独处,也不肯再对她笑。

都是从这个一言不发的晚上开始。

次日皎然醒来时,雨早就停了。

她和韶枫为公子穿衣洗漱,他的脸色比往常都要苍白,这不像是一个即将大婚的人,反倒像是要走进坟墓的鬼。

韶枫忽然发现公子的碧玉扳指不见了。

皎然闻声也急忙在房中找。

“公子昨天出去了吗?”皎然问韶枫。

穆衿站在那里,“没有出去。”

“所以扳指肯定还在似愚苑,肯定能找到。”皎然安慰他道。

他点了点头,“找不到也不要紧,只是母亲的一件遗物罢了。”

皎然趴在床底下看,终于看见一个莹莹发着绿光的东西,她伸长手臂去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扳指取出来。

“可能是晚间睡觉掉下去的。”皎然拿清水洗了,用帕子擦干净给他戴上去。

韶枫也轻吁一口气,“没丢就好。”

他就在这时说道,“你想要的话,就给你了。”

韶枫当场愣住,呆呆地看着正为公子佩戴扳指的皎然。

皎然捏着扳指也呆了,片刻后坚定地将扳指推入他指上,摇摇头说,“此乃公子的心爱之物,要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