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神庙杀局
清晨，勒克瑙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薄雾，莫汉家中已经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与紧张。
“都准备好了吗，爸爸？”阿尔杰一边帮父亲抚平祭司袍服上的褶皱，一边低声问道，“昨天我教你的那些，手势，咒语的停顿，还有……都记住了？”
莫汉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杆，脸上带着几分自得：“放心吧，儿子！你爸爸我虽然平时糊涂，但事关神明显灵的大事，我怎么会忘？那些‘戏法’……哦不，是‘神迹’，我都烂熟于心了！今天定要让那些信徒对我刮目相看！”
阿尔杰点点头，心中却不无担忧。他这位父亲，平日里粗心大意，指望他完美地执行计划，实在有些悬。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袋里自己另外准备的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钠块，以防万一。
安贾莉为父子俩准备了简单的早餐，眼神中充满了对阿尔杰的骄傲，她相信今天的法会一定会空前成功。
与此同时，普莉娅家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不行！我不许你去！”拉杰什·古普塔，普莉娅的父亲，此刻正板着脸，语气强硬，“那种法会，有什么好去的？更何况，那个叫阿尔杰的小子也在！我说了你私下里不许和他见面！”
“爸！今天是重要的法会，我们家一直都……”普莉娅试图争辩。
“我说不行就不行！”拉杰什打断她，“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拉克希米，你要去就自己去。”
普莉娅的母亲拉克希米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虔诚的印度教徒，重要的法会从不错过。她看了看女儿委屈的脸，又看了看丈夫不容置喙的神情，只能点点头：“好吧，普莉娅，你在家好好待着。”她察觉到女儿对阿尔杰似乎有些好感，心中也对他存了几分好奇。
通往神庙的路上，晨雾缭缭，信徒们三三两两，神色虔诚。
阿尔杰跟在莫汉身后，低声提醒：“还记得那个点燃的步骤吗？手要稳，念诵咒语的时候，眼神要坚定，看着神像……”
莫汉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今天，看我大显神威！”他挺了挺胸膛，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被信徒们顶礼膜拜的场景。
阿尔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神庙门口，帕西早已等候多时。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质地精良的丝绸库尔塔，外面罩着一件色彩鲜艳的坎肩，显得格外精神，也格外引人注目。
看到莫汉和阿尔杰走来，帕西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在阿尔杰身上扫过：“哟，莫汉祭司，还有我们的小神童阿尔杰，来得可真早啊！今天你可是主角。”
阿尔杰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帕西管事客气了。神明之事，自然要尽心尽力。倒是帕西管事，今天穿得如此光鲜，想必也是为了迎接神明的恩典吧？神明会保佑他忠诚的仆人，也会对每个不敬的人降下神罚。”
帕西回头冷哼一声，心中暗道：小杂种，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今天过后，这勒克瑙再无你阿尔杰！
阿尔杰心中同样冷笑：老狐狸，你的死期到了。今天，就是你为你的贪婪付出代价的时候！
双方都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视对方为砧板上的鱼肉。
帕西转向身旁一个贼眉鼠眼的人，低声确认：“都安排好了吗？那个苏利耶祭司，还有那些人，一会儿都按计划行事，别给我出岔子！”
“放心吧，帕西老爷！”那帮手谄媚地笑道，“钱给到位了，他们都机灵着呢！那个从瓦拉纳西请来的苏利耶祭司，可是有真本事的，一口咬定那小子被阿修罗附身，保管那些愚民吓得屁滚尿流！至于我们的人，就等您一声令下，把那小子拿下，是死是活，全凭您发落！”
帕西满意地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信徒们陆续进入神庙，莫汉看着大殿里比往常多了不少的生面孔，不由得有些得意地对阿尔杰说：“看见没，儿子？这都是冲着我们来的！你爸我的名声，看来是要传遍整个勒克瑙了！”
阿尔杰心中暗道不妙。这神庙的位置相对偏僻，平日里法会主要是附近村庄的信徒参与，消息也多是口耳相传。今天突然出现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必有蹊跷。
法会正式开始。
莫汉站在神坛前，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冗长而略显生涩的开场白。他努力回忆着阿尔杰教他的那些技巧，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威严。
就在莫汉准备进行第一个“神迹”展示——用特殊粉末点燃圣火盆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且慢！”
帕西排开人群，大步走到神坛前，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身后跟着一个神情倨傲、眼神锐利的老者，身披一件藏红花色长袍，样式古朴。那老者手中持着一串木质的玛拉念珠，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感。
“这位是来自圣城瓦拉纳西的苏利耶大祭司！”帕西高声介绍道，语气中充满了敬畏。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帕西和这位气场强大的外来祭司身上。
帕西环视一周，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悲愤：“诸位虔诚的信徒们！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本是为祈求神明庇佑。但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被阿修罗恶灵附身之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帕西的手指向了站在莫汉身旁，一脸错愕的阿尔杰：“就是他！莫汉祭司的儿子，阿尔杰！他并非得了什么神启，而是被邪恶的阿修罗占据了身体！他最近的种种反常行为，正是阿修罗在作祟！如果不将他驱除，我们卡克利乡都将永无宁日！”
苏利耶祭司也适时上前一步，用一种带着威严和悲悯的语调说道：“诸位信众，帕西管事所言非虚。我昨夜在深夜的修行中，便感应到有污秽、邪恶的力量在此地滋生。今日一见此子，其眉宇间的黑气，正是阿修罗盘踞之相。若不及时加以制止，恐将酿成大祸！”
帕西请来的那些托儿立刻开始鼓噪起来：
“天啊！阿修罗附身！太可怕了！”
“怪不得这小子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被恶魔控制了！”
“必须把他烧死！净化神庙！否则我们都会遭殃！”
阿尔杰心中一沉。他完全没想到帕西会来这么一手釜底抽薪！他原本的计划是，通过帮助父亲展现神迹，提升父亲的威信，然后由父亲出面，揭露帕西贪污的罪行，宣判帕西触犯了神谕，将他绳之以法。可现在，帕西却先发制人，将他打成了阿修罗附身的邪魔！
局势瞬间逆转！
帕西一方气焰嚣张，那些被煽动的信徒们也开始用恐惧和怀疑的眼神看着阿尔杰。
拉克希米站在人群中，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解。她不相信那个救了女儿、眼神清澈、还主动帮助同学补习的孩子会是传说中的阿修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莫汉和安贾莉更是面如土色，手足无措。莫汉张了张嘴，想为儿子辩解，却被苏利耶祭司那威严的眼神和帕西凌厉的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安贾莉则死死抓住阿尔杰的手，身体微微颤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会的……我儿子不会的……”
整个神庙大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帕西一方明显占据了上风，而阿尔杰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阿尔杰浑身冰冷，大脑飞快运转。他想起了之前来神庙时，祭司们会在仪式后为信徒们分发圣水，用一个小铜杯舀起，轻轻洒在信徒头上或让他们饮用。那是……水！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阿尔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样子，声音也带着颤抖，对帕西说道：
“不……我没有被阿修罗附身！你们……你们这是污蔑！”他看向周围的信徒，带着哭腔，“如果我真的是阿修罗，神圣的圣水一定会将我灼伤，甚至显出原形！我……我愿意接受圣水的检验！
苏利耶大祭司，您法力高深，一定能分辨真伪！帕西管事，你敢不敢也接受圣水的检验？如果你是在说谎，诬陷好人，神明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帕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死到临头还嘴硬！好啊！既然你主动求死，我就成全你！”他此刻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阿尔杰这番话，无异于自掘坟墓。有苏利耶大祭司掌控全局，圣水自然是听话的，想让谁是阿修罗谁就是阿修罗。
“那……那我们谁先来？”阿尔杰怯生生地问，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帕西靠近了一小步，他的手悄悄伸进袖袋。
“哼，既然是本管事揭露的你，自然由本管事先来，以证清白！”帕西假惺惺地说道，所谓的圣水都是愚民的把戏，苏利耶祭司自然会保他无事，先接受检验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等自己安然无恙后，再轮到阿尔杰时，苏利耶祭司便可直接宣布阿尔杰是阿修罗，将其置于死地。他得意地瞥了苏利耶祭司一眼，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苏利耶祭司立刻命人取来盛满圣水的水盆和一个铜制长柄水勺。
就在众人目光都聚焦在圣水盆和苏利耶祭司身上，帕西准备上前接受检验的瞬间，阿尔杰动了！他假装因为害怕而踉跄了一下，身体不经意地撞向帕西，同时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如同魔术师般，将那一小包用薄油纸包裹的金属钠，塞进了帕西那件丝绸库尔塔外罩的坎肩口袋里。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隐蔽至极，几乎无人察觉。若是不成功，那遇水燃烧的，便是他自己了！这是真正的生死豪赌！
“吓得腿软了么？”帕西冷笑道，带着一丝猫戏老鼠的残忍。
他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准备接受苏利耶祭司的圣水洗礼：“就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神明真正的仆人！”
他得意地站在那里，微微昂起头，等待着接受苏利耶祭司的圣水检验。
苏利耶祭司不敢怠慢，也舀起一勺清澈的圣水，口中念诵着古老的经文，然后高高举起，猛地泼向帕西的头顶和胸前！
无事发生。
“我宣布帕西是神忠实的……”苏利耶祭司转身大声宣布。
“嗤——啦！”
一声刺耳的异响陡然发出！紧接着，一股浓烈的白烟从帕西的坎肩口袋位置猛地冒起！
“啊——什么东西？！”帕西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他那件崭新的丝绸库尔塔胸口位置，突然冒出了黄色的火苗！火苗一接触到丝绸这种易燃的布料，立刻“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火！着火了！啊——救命啊！”
帕西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他惊恐地拍打着身上的火焰，但那火焰如同跗骨之蛆，越烧越旺！金属钠遇水产生的剧烈反应和高温，瞬间点燃了他的衣服！
大殿内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惊呆了！
帕西在地上疯狂地打滚，试图扑灭火焰，但无济于事。他身上的丝绸衣服成了最好的助燃剂，火势迅速蔓延，将他整个人包裹！浓烟滚滚，焦臭味弥漫开来！
“神……神罚！这是神罚！”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帕西管事……他……他真的触怒了神明！”
“他说阿尔杰是阿修罗，结果自己先被神火烧了！”
“阿尔杰……阿尔杰是无辜的！”
帕西的几个打手面面相觑，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苏利耶祭司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圣水怎么会……”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莫汉和安贾莉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安贾莉捂住了嘴，几乎要晕厥过去，被莫汉一把扶住。莫汉则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说不出话来。拉克希米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不停地念诵着神明的名字，身体微微发抖。
阿尔杰捂住鼻子站在一旁，脸上的惊慌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他看着在火焰中痛苦挣扎、渐渐没了声息的帕西，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这是你自找的，帕西。地狱，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火焰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具焦黑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尸体，和满地狼藉。
神庙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信徒们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和恐惧，望向了那个静静站立的少年——阿尔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