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
陈子履有AI相助,背几段药典摘录,自然轻松之极。
那沈姑娘却越听越吃惊,越听越震撼。
要知道纸张不便宜,印刷更麻烦,书籍本就很昂贵。
另外,很多医家敝帚自珍,令普通医家更加难以搜集医书。
沈大夫行医几十年,所藏不过七八本而已,有几本还缺页缺得厉害。
可陈子履侃侃而谈间,所提到的医书竟多达十几本。其中几本,就连沈大夫也只闻大名,未曾涉猎。
沈姑娘一度以为,对方必是瞎掰唬人。
偏偏其中的几段,与《肘后备急方》、《千金方》所载一字不差,让她无法辩驳。
听到最后,她内心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糊涂狗官,真懂一点医术——甚至可能很懂。
“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读书人懂一点医术,并不稀奇。可惜,此人心术不正……”
陈子履一口气念了十几段,眼见震住了对方,不禁暗暗好笑。
“怎么样?陈某不是胡扯吧?”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陈某既为知县,看到治下医家弄错了药材,就必须得管。否则……若放任贵馆胡乱用药,本官岂非大大失职?”
沈姑娘先入为主,认为陈子履和前任知县一样,是个袒护权贵的狗官。
得知陈子履懂得医术,印象才改观一些。
如今第二次听到“草菅人命”四个字,厌恶之心不禁又起。
她强压愠怒,冷笑道:“好,你说我弄错了药材,倒是说说看,错在哪一味,错在何处?”
“劳烦借过。”
陈子履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让开门口。
然后不顾对方犹豫,跻身走到滴水檐下,从竹筐中抓起一把草药,扬了扬。
“沈姑娘,你以为这是什么?”
“这自然是青蒿,可治寒热疟疾,亦或日间疟。”
“大错特错。这是香蒿,不是青蒿。贵医馆以香蒿治寒热疟疾,必误病情!”
“你胡说,书中写的明明白白……”
沈姑娘自诩已得家祖三分真传,不料,却被一个可恶之人连连贬损。
捏着药刀的手不禁气得发抖,耳尖又泛起了绯色。
要知道,贵县地处岭南之地,山间瘴气横行,每年都有很多百姓因染疟疾而死。
沈氏医馆以医书所载药方医治,却时灵时不灵,或者病人好转之后,很容易复发。
十个病人里,倒有五个落下病根,甚至因病而死。
多年来,沈大夫翻遍手中医书,却一直找不出缘由,只好徒呼奈何。
两年前,沈大夫忽然想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或许北方青蒿更有效。
蕲州是李时珍的家乡,李时珍一定验过药性。那里的青蒿,一定是最好的。
于是沈大夫花费重金,托人引来几株蕲州青蒿,历经两年培种,才有了半亩规模。
沈姑娘更细心一些。
今天早上,她听说客栈有个旅者高热不退,疑似得了疟疾,便提前割了一筐蕲州青蒿备用。
生怕混杂了本地青蒿,她还费时比对,一根一根地挑拣。
所为之事,便是拿最好的药医治病人。
没想到眼前这个恶人,竟一口咬定这是假药。
偏偏此人是知县,能以此为借口,随时招来衙役,封了医馆,治人之罪。
这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如何不急眼。
陈子履见自己快把小姑娘气哭了,也有点尴尬,正想开口缓和一下,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几息之后,又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
“青黛,青黛,出来迎一下。”
青黛正是沈姑娘的闺名,她听到祖父的呼声,立即放下争执,迎门而出。
陈子履也跟了出去,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牵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车板上,躺着一个半昏迷的病人。
病人脸色煞白,三伏天盖着厚厚棉被,却一直打着寒颤,半梦半醒间,似乎病得不轻。
牵马大夫自然是沈汝珍沈大夫,车上那人病得如此之重,却不知道是谁。
这边厢,沈汝珍看到孙女和一个陌生男子一起走出院门,不免有些疑惑。
不过车上之人病得很重,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即吩咐道:“青黛,你去割一把青蒿来。那谁……”
“在下陈子履。”
“陈公子,劳烦搭把手,先把病人抬进去。”
陈子履深知救人要紧,于是连想也不想,躬身蹲下将人背起,快步走入厢房。
那病人身材有些高大,还带着一把刀,背起来死沉死沉的。
陈子履一阵忙碌,刚刚将病人安置妥当,又听到院外响起一声清脆。
“爷爷,这次用本地青蒿,还是蕲州青蒿。”
“当然用蕲州青蒿……”
“不行。”
陈子履快步走出厢房,一把夺过沈青黛手中的香蒿,向沈汝珍肃然道:“沈大夫,这种香蒿没有药效,不能用来医治疟疾。一定要用本地的臭蒿。”
沈汝珍再次打量一圈,向孙女问道:“这位公子是?”
沈青黛咬牙道:“他就是那个糊涂……”
“没错,在下就是陈子履,本县之知县。”
陈子履不理误解,继续肃容道:“你们可以认为陈某是狗官,不过若论青蒿,天下没有人比陈某更懂。用香蒿治疟疾,那位兄台必死无疑。”
“爷爷,他方才说……”
尽管沈青黛不大认同香蒿、臭蒿之说,不过人命关天,她也不敢冒险。
于是老老实实将争执过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沈汝珍听完之前的争辩,陷入了久久沉思。
忽然,他大步走进内室,拿出一本厚厚的医书。
医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本草纲目》四个字。
沈汝珍翻开其中一页,指着青蒿两个大字,向陈子履道:“陈知县,医书有载,‘青蒿,茎粗如指而肥软……七八月开细黄花颇香’。蕲州与青蒿书中所载,丝毫不差。李时珍乃天下名医,如何会错?”
“李时珍确是天下名医,可青蒿这一条目,他却弄错了。”
陈子履拿过《本草纲目》又翻了几页,找到黄花蒿一页。
“香蒿、臭蒿长得非常相似,微不可分。葛洪写《肘后备急方》时,以为两者是同一种草药,均称为青蒿。
实则,只有臭蒿可治寒热疟疾,香蒿却不行。李时珍将香蒿定名为青蒿,将臭蒿定名为黄花蒿,刚好弄反了。”
沈汝珍行医几十年,一向将《本草纲目》视为圭臬,从没想过书中竟有谬误。
他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难以接受。可对方言之凿凿,不像瞎掰的样子,令人不禁犹豫。
陈子履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因为后世大儒发现青蒿素,曾经引起巨大轰动,香蒿、臭蒿之辩,他也曾关注过。
所以,当AI辨别出香蒿,他很快意识到沈青黛弄错了药。
陈子履走到滴水檐下,在地上捡起一株被丢弃的臭蒿,先是闻了闻,然后摘下一片叶子。
“臭蒿叶多呈三回羽状,而香蒿多呈二回羽。这并非‘橘生淮北则为枳’,而是长得极其相似的两种蒿草。这两种蒿草的药效,有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