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败:从太原之战到汴京之围(经纬度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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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溃不成军

1.海上之盟计划启动

辽国漂来的难民

金国在战场上对辽国取得节节胜利的时候,北宋对西夏的战争也取得了非常明显的战果。

童贯在宋徽宗的全力支持下,利用新法带来的丰盈财政,以“步步为营、层层进逼”的作战方式向西夏推进,很快就让财力、人力都远远不如北宋的西夏捉襟见肘。政和六年(1116年),童贯收复了被西夏占领的吐蕃领袖唃厮啰的甘、青故地,进一步压缩西夏本来就不大的生存空间,赢得了自仁宗朝以来最好的局面。因为这样卓越的战功,童贯被赏开府仪同三司,并且在当年的十一月升任签书枢密院事。

开府仪同三司,是北宋文散官的最高官阶,意思是享受跟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司一样的办公室级别。枢密院,是跟宰相府合称“两府”的北宋核心决策机构,前者负责军事,后者负责行政,只是相权更重一些。童贯能够担任签书枢密院事,也就是枢密院的副职,算是正式进入了北宋朝廷的核心决策圈。

根基尚浅的童贯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但是这时候他和自己的老盟友宰相蔡京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他当初那条“依靠蔡京提携”的道路已经走不通了。两人最初在杭州结成同盟的时候,不管童贯是否承认,他回朝给宋徽宗说蔡京好话的行为,更多地类似于他向蔡京靠拢的投名状,因为蔡京的关系网络和昔日地位远不是他这个小宦官能比的。因此,在他们的同盟关系里,蔡京一直都认为应该是自己占主导地位。但是这些年来,随着童贯的地位越来越高,蔡京觉得自己对童贯的掌控力越来越弱了。更重要的是,由于童贯多年来深耕军队系统,几乎把持了军队所有中高级官员的人事权,就连任命文件都是通过宋徽宗直接下达的,完全绕开了以蔡京为首的相府。

文臣和武将,外官和内侍,这些绵延上千年的权力矛盾在蔡京和童贯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日趋对等的关系是蔡京无法接受的,他开始想方设法阻止童贯坐大。所以,有一次宋徽宗有意赏童贯开府仪同三司的时候,蔡京非常直白地站出来反对,表示“使相岂应授宦官”(1)

尽管宋徽宗当初因为蔡京的反对而改变主意,但是几年后还是进童贯为开府仪同三司。在这件事情上,童贯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蔡京的巨大威胁,他知道自己现阶段无法跟蔡京硬碰硬,他要做的就是继续强化自己的战功,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政和七年(1117年)初,童贯利用自己枢密院的身份,勾结北方边境的守将传递了一个“辽国即将入侵”的假情报,然后向宋徽宗申请领兵出征,想要在易州一带先试探一下辽国的实力。宋徽宗留了个心眼,坚持要等到去辽国贺正旦的使者回国汇报之后再做决定。结果使者不给面子,不管童贯怎么引诱,使者一口咬定没有发现辽国有南侵的迹象,这让童贯的这一次北伐计划胎死腹中。

半年之后的七月初四,童贯日思夜想的机会还是出现了。登州守臣王师中向朝廷发来一封急报,称有两艘辽国的民船,载着两百多个辽国人,被海风吹到了登州的驼矶岛(即今天的砣矶岛)。根据领头的辽人高药师的供述,女真造反的声势非常浩大,战火已经蔓延到辽河以西的地区,他们为了躲避战乱乘船出海去高丽,不想在大风中迷失了方向,阴差阳错来到了宋境。

这封急报来到开封之后,一直想要继承父亲宋神宗遗志开疆拓土的宋徽宗看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准备实现收复燕云的伟大梦想;一心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童贯看到了宋徽宗支持自己的可能性,半年前被扼杀的北伐梦重新开始蠢蠢欲动;虽然已经年迈,但是并不愿意在宋徽宗这里失宠的蔡京,同样敏锐地发现了宋徽宗的意图,他非常迅速地做了紧跟上意的决定。

一旦朝廷中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都动了心思,那么六年前那个被搁置的计划——赵良嗣的方案,看上去就到了可以执行的时候了。宋徽宗把验证可行性的方案交给了蔡京和童贯,让他们去讨论一下,现在辽国是不是真的如同高药师等难民说的那样摇摇欲坠。

在缺乏先进通信设施的情况下,北宋朝廷对辽国的真实情况根本无法做到及时了解。除了童贯把持的军队系统从两国的边境传回来的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之外,他们最准确的信息源可能是一个叫作董才的辽国人。

董才是易州辽水(今河北涞水)的汉人,阿骨打起兵之后,董才被辽国征入军队去东北平叛,吃了一场败仗之后要被砍头,便当了逃兵,回到家乡附近做起了山贼。面对辽国的清剿,董才无路可逃,只好越过灵丘(治今山西灵丘)、飞狐(治今河北涞源)逃到了河东和大同交界的区域,然后在政和七年(1117年)向知岢岚军(治今山西岢岚)解潜投降,随后被送到开封,受到宋徽宗的亲自接见。董才向宋徽宗汇报了不少关于辽国因为女真而发生战乱的情况,获得宋徽宗的高度认可,随后被赐名赵诩,成为宋军阵中的一名武将。

事实上,辽国这时候的情况比北宋朝廷了解到的更加狼狈一些。天祚皇帝在政和五年(1115年)初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招降阿骨打失败以后,下诏亲征,开始重视这个风头正劲的对手,举全国之力在正面战场上同人数、疆域、经济完全占劣势的金军作战。

但是此时,曾经不可一世的辽帝国已经到了坍塌的边缘。这些年来,天祚皇帝任用佞幸、纵情游畋,导致朝纲不振、政事不清。更重要的是,四十岁的他还沉迷酒色,毫无处理国事的兴趣和能力,几乎所有史料在说到他的时候都避不开一个“淫”字。他的身上已经集齐了历史上所有亡国之君的特点。

在他的昏庸领导下,辽国对金国的战绩没有丝毫的好转迹象,连续丢失东部的城市。雪上加霜的是,以东京辽阳为中心的渤海地区又开始叛乱,叛军以“渤海国”的名义宣告脱离辽国的统治。天祚皇帝无奈分兵平叛,结果阿骨打趁机钻了空子,将这一片土地尽数收入囊中。

到高药师南逃的政和七年(1117年)七月,阿骨打已经占领了东北平原的绝大部分地区,以及跟山东隔海相望的辽东半岛全境,并且有随时向西边的大兴安岭地区进发,直插辽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辽中京(今内蒙古宁城),或者向西南进发,进攻辽南京(今北京)的可能性。

然而,并不知晓这些情况的蔡京和童贯无法做出准确的部署,想来想去只好拟定了一个两全之策提交给宋徽宗:派人带着钱,沿着当年宋太宗买马的路线去辽东,遇见辽国人就说是来买马的,遇见金国人就说是来结盟的,尽最大可能不要在辽国人那里留下口实。

宋徽宗对这个老成持重、安全稳妥的方案非常满意,命令王师中派人去执行,顺便让熟悉道路、通晓语言的高药师当了向导,乘船出海,北上辽东。

联盟结成

王师中是从辽国西京大同府(即云州)归降过来的辽国官员,同时也是童贯的心腹,所以接到命令之后就开始效率极高地挑选人手,于政和七年(1117年)八月二十二日跟着高药师一起渡海去辽东,准备去对岸的苏州(辽置,今辽宁大连)登陆。

然而,占领了苏州的女真人对不请自来的北宋使者怀有极大的戒备之心,他们既不知道一百多年前买马的渊源,也不相信这支陌生军队的友善,一度想要对战船发起攻击。高药师等人在岸边徘徊了很久都没能成功登岸,只能于四个多月之后的政和八年(1118年)(2)正月初三返回了青州。

宋徽宗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恼怒,他觉得自己以天朝上国的地位屈尊纡贵主动去跟金国这个新国家结盟,已经很给阿骨打面子了,想不到别说见面,连上岸都被拒绝,手下人办事太不力了。他将怒气发泄到了王师中精心挑选的七个将校身上,将他们全部流放,然后让童贯和王师中重新选择文武搭配的人选,再次出海。

第一次渡海结盟的失败,给了朝廷中以太宰(即首相)郑居中、知枢密院事邓洵武等人为首的反对派很大的勇气,他们开始频频上书请求宋徽宗取消行动。郑居中还在朝堂之上当面责骂蔡京,说他身为宰相、国之元老,竟然被赵良嗣的投机取巧之法迷惑,置宋辽两国一百多年的和平不顾,不守契约辄造事端,非要如此轻率地开启战争。万一打输了,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打赢了,也会使府库乏于犒赏、编户困于供役,实为劳民伤财之举。蔡京无法反驳,干脆搬出皇帝作为借口,说宋徽宗觉得给辽国的岁币太多了,心意已决,大家只能尽力执行,求一个最好的结果。郑居中毫不留情面地怒斥道:“五十万匹两(三十万匹绢、二十万两白银)的岁币跟打仗的花费比起来,孰轻孰重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口口声声说是陛下的意思,我看就是你的主意。到时候百万生民肝脑涂地,看你是个什么下场!”(3)

在这种浪潮般扑来的反对意见声中,宋徽宗、蔡京、童贯只能继续等待更好的时机,直到半年多以后的八月初四,等到郑居中请假回家照顾病危的母亲,反对派失去领袖之后,北宋的第二批外交队伍才顺利成行。

这一次领头的人是童贯的亲信、武义大夫马政以及他的儿子马扩,他们将以买马的名义去跟阿骨打接头,然后询问他们愿不愿夹攻辽国,如果愿意,事成之后,大宋只要“五代时期陷入辽国的汉地”即可,辽国的其他人口和土地都归阿骨打所有。

马政一行刚刚上岸,就被严阵以待的金兵团团围住。金兵甚至都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而是单纯地看上了他们的礼物,想要杀人劫财。后来多亏了高药师的反复交涉,金兵这才答应带着他们去面见阿骨打,只不过他们的身份并不是外交官,而是俘虏。

既然是俘虏,那就没有优厚的待遇了。马政一行被绑着走了三千里,才在会宁府的皇帝寨见到了国相粘罕——他的父亲完颜撒改去世之后,他接替了这个非常重要的职务。

好在阿骨打和粘罕的态度比普通士兵好多了,他们对宋徽宗的意见非常重视,商量几天之后决定答应联合抗辽的提议,还派了能说汉语的李善庆作为大使,带着作为礼物的北珠、生金、貂皮、人参等土特产,跟着马政一起去开封商议夹攻辽国的具体方案。

重和二年(1119年)正月,李善庆见到了天朝上国的皇帝宋徽宗,双方和颜悦色地谈了几个来回。但是,两个国家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行事风格和外交思路,让他们的谈判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金国方面觉得,大家都是国家,而且是你来求我们结盟的,双方至少也应该是平等的兄弟关系。但是宋徽宗就显得有点小气,他觉得大宋立国百余年,金国这么一个刚刚成立的蕞尔小国,怎么着也不可能跟自己平起平坐,要不就按照宗主国和藩镇的关系处理好了,称阿骨打为节度使就行。

本来对礼节问题就不怎么讲究的李善庆都没怎么过多计较这个问题,他开始代表阿骨打直奔主题。既然双方都同意联合攻辽,那就商量什么时候出兵、打完之后怎么分土地这样的具体问题。谁知道,李善庆遇上的是一个态度无比积极、行事却无比保守的宋徽宗。在不确定辽国百分之百失败的情况下,宋徽宗觉得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就是先跟金国建立起一个合作意愿,你来我往地谈个几次,一边摸清楚金国的底牌和脾气,一边等待辽国的败象逐渐显露,然后再寻找最佳时机把事情定下来。

这样巨大的分歧,让双方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完全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的协议。宋徽宗只将一封全是套话的诏书交给李善庆,并且这封诏书还没能送到金国——宋徽宗临时得到消息,辽国封阿骨打为东怀国皇帝,宋徽宗担心自己勾结金国的事情被辽国知道了,于是紧急派人撤回诏书,只让登州出了一份公文,派人跟着李善庆一起去了金国,然后怀着“半推半就”的忐忑心情等待辽国和金国的最新消息,随时准备以一个投机者的身份相机而动。

听完李善庆的汇报,可以想见,阿骨打非常生气,他虽然不怎么懂大宋的外交礼仪,但是懂人情世故。满怀诚意的他,拿到的是一封语焉不详的公文,宋徽宗称呼他为“节度使”而不是“皇帝”,此前想要给他的竟然是“诏书”而不是“国书”。这个当年在天祚皇帝面前都坚决不跳舞助兴的骄傲汉子,一怒之下将北宋的使者扣留了半年,以示惩戒。

在这半年里,阿骨打依然没有单独战胜辽国的绝对信心,所以对北宋的心态逐渐趋于平和。十二月二十五日,他将北宋的使者放回了开封,并让他给宋徽宗带话:“联合灭辽是你提议的,不是我求你,现在你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如果真的要联合,那就用正式国书,不要用诏书。辽国的封赏我没有接受,我们还在打仗,我依然在执行我们之间的约定,现在就看你的了。”

宣和二年(1120年)(4)二月十六日,离国近一年的北宋使者终于回到了开封,向宋徽宗汇报了金国最新的军事行动——金国已经开始攻打辽上京。宋徽宗想起当年赵良嗣说的“没有燕云,谁都是强敌”,深知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做抉择的时候。三月初六,蛰伏多年的赵良嗣终于获得起用,作为宋徽宗的大使去金国找阿骨打正式结盟,条件依然是届时将燕云等旧汉地复归于宋。(5)

不出意料的是,狡猾的宋徽宗出于安全考虑,依然没有写国书,而是让自己完全信任的赵良嗣带口信,免得被辽军抓住而落下把柄。

等赵良嗣赶到金国苏州的时候,金军已经兵分三路攻打辽上京去了。赵良嗣紧赶慢赶追上了阿骨打,但是阿骨打并没有立刻跟他谈正事,而是让他一起观看自己摧枯拉朽般的攻城能力以展示自己的武力。攻破辽上京以后,阿骨打在一个叫“龙冈”的地方跟赵良嗣进行了第一次会谈。

相比于宋徽宗此前含糊其词的承诺,双方这一次会谈达成了非常明确的共识:灭辽之后,燕云移交给北宋,北宋把以前给辽国的五十万匹两岁币转给金国;阿骨打八月初九进攻辽中京,宋军也必须于当日起兵响应进攻燕京,如果不来就算毁约;既然决定动手了,那么双方都不得跟辽国单独议和。

拿到这一份既有具体操作规程又有利益分配方案的协议之后,赵良嗣立刻动身回国向宋徽宗汇报。结果他刚走到半路上,阿骨打派人追上来说,金国突然发生了牛疫,运送物资的牲口出现巨大的短缺,原定于八月初九出兵的计划不能按时执行,时间下次再约。尽管时间发生了变化,但是金国并没有改变其他方面的计划,还派人带着国书跟着赵良嗣一起去了开封,把两国之间的协议以书面形式确定了下来。

至此,在宋徽宗心中翻来覆去折腾了九年的海上之盟终于达成,接下来就是执行了。

备战与意外

南京燕京和西京大同,几乎算得上是辽国最繁华的两座城市了,因为这里曾经是汉地。对于契丹这么一个原本的游牧民族来说,只有经过汉化,告别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之后,才能在一个地方长期定居下来。燕京和大同这种本来就有良好经济基础的大城市,在汉人和辽人以及其他被汉化的游牧民族的共同努力下,已经远超其余三座都城,成为辽国经济和人口的“双子星”。

辽国的国土面积虽然极其广袤,东起库页岛,西至阿尔泰山,但是绝大部分都是沙漠和草原,城市主要集中在东北平原—燕山—阴山这一线。阿骨打在攻下辽上京以后,辽国剩下的大城市就已经不多了。辽中京距离辽上京只有六七百里,对女真铁骑来说,虽然谈不上近在咫尺,但是进攻难度绝对不大。在阿骨打的计划里,中京是很快就要攻下的,剩下的两个超大城市燕京和大同,就是他跟北宋联合进攻的目标。

宋徽宗也意识到,如果金国保持现有的进攻效率的话,辽国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因此,自从跟金国达成正式协议之后,以他为首的北宋朝廷就开始抓紧时间备战。早在重和二年(1119年)正月李善庆第一次来到开封面见宋徽宗时,童贯就心急火燎地去西北解决西夏的问题,尽可能给随时都可能开始的宋辽战争腾出手来。因为他和宋徽宗都知道,北宋的实力是不可能应对两线作战的。

宣和元年(1119年)四月十五日,童贯率领西北大军全线出击,收复了曾经让范仲淹都扼腕叹息的天然牧场横山地区。六月二十四日,西夏国王李乾顺上表臣服,宋徽宗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的请求,命令西北六路收兵,算是阶段性地解决了西北的边患。至此,北宋朝廷再也不需要在西北投入更多的兵力、钱粮和民夫,只需要常规驻军守住两国边境线即可——虽然压力依然不小,但是比起以往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情况来说,轻松了太多。

搞定西夏之后,宋徽宗放心地将作战重心东移。他命令童贯选调大批西北宿将到开封作为人才储备,然后又下令西北的军队和河北的禁军更戍,把那一批长期和西夏作战的精锐抽调一部分到河北来,准备随时响应阿骨打的约定——进攻燕京。然而,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宋徽宗不得不放缓这个联金灭辽的计划。

因为宠臣朱勔在东南搞花石纲以满足宋徽宗修建艮岳之用,从征集变成摊派和强抢,闹得整个东南地区民不聊生,从宣和元年(1119年)底开始,百姓便时有反抗发生。宣和二年十月,睦州青溪(今浙江淳安)农民方腊率领周边的平民造反,随后迅速称帝,自号“圣公”,建元“永乐”,开始攻城略地。

东南的军队上百年没有打过仗,战斗力非常有限。如果朝廷在方腊刚起势的时候就调集西北军队镇压,是不用花费太长时间的,可是时任宰相王黼为了粉饰太平,硬是拖了一个月不上报,直到方腊率部攻破了六郡,实在是捂不住了,才告诉了宋徽宗。宣和二年十二月(1121年初),童贯接到宋徽宗的命令,率领部分西北精锐南下,先去解决这个燃眉之急。而计划中的西北精兵和河北禁军的更戍也被紧急叫停,绝大部分西北的精兵都没有来到河北,这也给后来的军事行动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童贯在东南平叛的时候,金国的牛疫已经平息,可以继续发动对辽国的进攻了,阿骨打便派了一个叫曷鲁的使者去跟宋徽宗约定新的夹攻日期。曷鲁于宣和三年(1122年)二月十七日抵达登州,当时跟童贯一样主战的蔡京已经被罢相,朝廷的首相是王黼。

王黼是崇宁年间的进士,才华一般,胜在相貌奇特,金发金眼,口可容拳,口才出众。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他可以为了个人恩怨废除蔡京当宰相时的所有政策,不管政策是好是坏,也可以为了哄宋徽宗开心将烂醉的皇帝留宿在自己家中引得群臣惊恐。国家的前途、政局的走向、百姓的生存,他统统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得到宋徽宗的宠幸,有没有其他人威胁他的地位。因此,当他发现宋徽宗想要跟辽国开战的时候,立刻紧张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军队履历,这一仗即便是打赢了,自己也不会拿到什么战功。与其把这个功劳白白让给童贯,不如阻止宋徽宗开战,他得不到的,童贯也别想得到。

王师中作为童贯的亲信,担心曷鲁去了开封以后,朝廷同意作战的话,功劳没有童贯的份,又担心朝廷不同意作战的话,童贯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为了保证自己老上级的利益最大化,王师中坚持要等童贯平定了方腊之后再让曷鲁去开封,所以根本就不给他准备车马。等得不耐烦的曷鲁在登州从疑惑不解变成非常不理解再变成极度生气,好几次自己冲出驿馆要徒步去开封见宋徽宗。王师中无奈上报,宋徽宗只好下旨让人领着曷鲁来开封。

五月十三日,曷鲁抵达了开封,但是童贯还在江南,没有回来。这时候,宋徽宗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太想执行原来的方案了。因为辽国已经知道了宋金之间正在紧锣密鼓地联系,宋徽宗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辽国绝地反击打赢了金国,会转头来找他的麻烦。而且这次平叛方腊花了很多钱,直接打乱了宋徽宗的财政计划。因此,曷鲁刚到开封没几天,宋徽宗就下旨让人把他送回去,被童贯的亲信劝说之后才改变了主意,决定等童贯回来再说。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直到七月二十六日,童贯才带着抓获的方腊回到开封。童贯回开封之后,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争取相府跟自己达成一致。他大张旗鼓地跟王黼吵了一架,然后威胁说准备把蔡京弄回来取代王黼。

王黼知道自己能够拜相,靠的是宋徽宗喜欢,不过皇帝的心情是随时都会变化的,单靠“喜欢”两个字无法长久,必须得为皇帝办成大事才算有了资本。听到童贯的威胁之后,王黼开始摇摆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去开封的相国寺烧香,看见已经被罢相的蔡京依然以“太师、鲁国公”的名头排在大臣的第一位,他站在榜下羡慕不已,感叹说:“想不到蔡京有这么大的官职。”这时候,他身边的亲随说:“太宰要是能立一大功,拿到蔡京的官职也不难。”这句话让王黼彻底动了心,他决定改变自己的想法,趁着蔡京在赋闲,促成联金灭辽。(6)

在童贯和王黼的双重压力之下,宋徽宗还是同意了继续跟金国合作,但是执行得已经有点敷衍了:他授意写了一封模棱两可的国书交给曷鲁带回去,对可能产生分歧的细节,尤其是地界划分的问题,不加以任何解释,也没有继续派使者去金国。

徽宗的意思很明确,再观望观望,没有足够的把握绝不动手,反正现在战火没有蔓延到宋境,他还可以继续当一个坐看鹬蚌相争的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