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青痕与山魈(上)
寒鸦岭的暮色像一盆渐渐凝固的兽血,从东边的驼峰山一路泼洒到西边的老鸦涧。韩真蹲在鹰嘴岩上,用柴刀柄敲了敲早已麻木的小腿。麻布裤脚被荆棘撕成了流苏状,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血痕——这是他在鬼见愁林子里钻了三个时辰的代价。
“再找不到蛇心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陈大夫说过,祖父的肺痨撑不过冬至。“
山风突然变得湍急,卷着枯黄的栎树叶拍在他脸上。韩真下意识抓住岩缝里突出的树根,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就在这时,他瞥见下方七丈处的峭壁裂缝里,一抹幽蓝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是了!蓝叶带金纹,茎秆有蛇鳞斑...“韩真心脏狂跳,这是《百草鉴》上记载的蛇心兰特征。可当他试图向下攀爬时,才发现这段岩壁光滑得像抹了油——去年暴雨冲走了所有可供踏足的凸起。
麻绳在腰间缠了三圈,另一端系在歪脖子松树上。当韩真第五次用柴刀在岩壁上凿出踏脚点时,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咯吱“的怪响。
松树的根系正在松动!
“操!“韩真猛地蹬壁荡开,几乎同时,碗口粗的松树轰然倒下,带起一片碎石。他像只被蛛丝吊住的虫子,在断崖前疯狂摆动。麻绳与岩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几缕断裂的麻丝簌簌飘落。
当韩真终于荡到蛇心兰附近时,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岩缝比想象中深得多,他的指尖刚碰到药草锯齿状的叶片,突然摸到一片冰凉光滑的东西——
半片腐朽的玉简。
好奇心驱使下,韩真扒开岩缝边缘的苔藓。月光像渗水的纱布,朦朦胧胧照出个半人高的洞穴。洞壁布满利器划痕,最深处盘坐着一具呈灰白色的骸骨。
“仙师遗蜕?“韩真想起茶楼说书人常讲的奇遇故事,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但当他看清骸骨状态时,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
道袍早已风化,可脊柱上三道平行的爪痕却新鲜得像是昨天才留下的。每道痕迹都深入骨髓,边缘呈诡异的焦黑色。最骇人的是头骨天灵盖处,五个指洞呈梅花状排列,仿佛曾被什么利爪生生插入。
骸骨右手紧攥着半张暗红色符纸,左手食指却深深插进岩壁,在坚硬的花岗岩上刻出几行字迹:
【修真之途,无非与天争命】
【奈何筑基雷劫将至,血遁符又遭山魈所污】
【吾林寒舟苦修六十载,终是...】
最后几个字被大片喷溅状褐斑覆盖。韩真小心掰开指骨取出符箓时,整具骸骨突然坍塌成粉末,露出藏在胸腔里的一枚青铜小印。印纽是只栩栩如生的三足蟾蜍,底部刻着“青冥“两个篆字。
“咕咚——“
寂静的洞穴里突然响起清晰的吞咽声。韩真僵在原地,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声音来自岩缝更深处的黑暗里,带着某种湿漉漉的回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石壁。
韩真几乎是逃出洞穴的。
当他抓着蛇心兰爬回崖顶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林间的晨雾像掺了水的乳汁,把山路浸得又湿又滑。就在他准备踏上归途时,整座寒鸦岭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轰——“
西南方向爆开一团刺目的青光,冲击波摧枯拉朽般推平了半片林子。韩真被气浪掀翻在地,眼睁睁看着百年老树像麦秆般成片倒下。天空传来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两道流光一前一后掠过树梢。
“墨老鬼!把《玄阴册》交出来!“
清冷的呵斥声中,踏着玉如意的白衣修士袖袍鼓荡,七枚银针化作流星直取前方黑影。
被追赶的黑袍人突然折返,竟朝着韩真所在的山坳俯冲而下。那道身影在落地前明显踉跄了一下,砸断三棵桦树才勉强停住。面巾滑落瞬间,韩真看见张布满紫色纹路的脸——那些纹路像活物般在皮肤下游动,不时鼓起脓包状的凸起。
“小...辈...“黑袍人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突然将某物抛来,“带此物去...青枫谷...找...“
玄铁令牌入手冰凉,正面阴刻着狰狞鬼首,背面却用朱砂画了道血符。韩真还没看清图案,头顶突然传来裂帛般的啸叫——
“嗖!“
银索如毒蛇般缠住黑袍人脖颈,白衣修士踏风而至。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眉心一点朱砂痣,月白道袍下摆绣着银色云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玉牌,上面“玄阴“二字正泛着幽幽血光。
“区区炼气六层,也敢盗取宗门秘典。“修士指尖轻挑,银索顿时勒入皮肉,“说!血祭大阵的阵图交给谁了?“
黑袍人突然诡笑,脸上紫纹全部暴起:“你永远...找不到...“
话音未落,他整颗头颅竟像熟透的瓜果般爆开!
白衣修士挥袖挡下血雾,突然转头盯住韩真。那双眼睛冰冷得不似活人,瞳孔深处隐约有银芒流转:“凡人?正好用搜魂术查查他接触过谁。“
韩真只觉得眉心一凉,某种粘稠的东西正顺着鼻腔往脑仁里钻。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时,右臂突然传来烙铁灼肉般的剧痛——
那道自小就有的青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