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4岁时被母亲“抛弃”,36年后,我终于原谅了她
——过去的伤,如何在当下被疗愈
过往塑造今朝,但非未来枷锁,揭开伤疤非为缝合,只为见证其本无存。
在我幼年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婚了。7岁之前,我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妈妈带着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妈妈在一个工厂里上班,工作时没有办法把我带在身边,工厂里又没有幼儿园或托管班,我每天就在工厂里自己玩耍。
后来,厂长注意到了我,就跟我妈妈说:“你家孩子在院子里乱跑不行,她得待在宿舍,待不住你就把她锁起来。”
于是,我妈妈就把我锁在了宿舍里。
有一天,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当时集体宿舍都使用煤油炉,身边的人都告诉我:“立宁,你不能乱动啊,可不能点火,这个炉子还没装安全阀,会着火的,千万不能点啊!”
大人们都说不能点火,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等他们都走了以后,我就想:“点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行我再吹灭嘛。”那时我4岁,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我拿了一根很长的火柴,“唰啦”一下就点着了煤油炉,火苗突地蹿了起来,蹿得很高,把墙上挂着的一块抹布点着了,然后抹布上的火苗又把其他东西点着了。那个时候我慌极了,尤其还被反锁在宿舍里,幸好那是一层,尽管我才4岁,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我从窗户爬了出来。
外面很多人在嚷:“着火了,着火了!”
火越烧越大,大人都跑了过来,我听见我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你让我进去,我闺女在里面呢!”
我妈被身边的人拽着,不让她往房间里冲。我从人群中挤过去,轻轻地拽了一下她的衣服。
“妈,我在这儿呢。”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我,问:“怎么会着火的?”
“我点的。”
我从小就被妈妈教育要诚实,所以很坦诚,不会撒谎。我妈一个大巴掌就扇在我脸上了,直接把我打倒在地,她还用脚踹我,她真的是被气急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妈妈就把我“卖”了。妈妈的同学梁阿姨来我家,给了我妈一沓钱,我妈就把我的行李收拾好,让我跟梁阿姨走。
我妈说:“以后你就跟着她生活,你管她叫妈妈。”
梁阿姨当时开了一辆212吉普车,我倒跪在座椅上,看着我妈面无表情地目送我,那一刻我心碎了。
到了梁阿姨家,走进房间,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毛绒玩具,第一次见到巧克力。然而再多的糖果和玩具也代替不了妈妈,晚上我趁阿姨和她丈夫睡着,偷偷溜出门往家跑。
内蒙古的冬天非常冷,当时雪下得很厚,我穿的是拖鞋,半路上鞋都跑丢了,只能忍着寒冷一路跑回家。
工厂的大门是铁的,我一路跑得手心出了汗,因手湿按在铁上是会被粘住的,我艰难地抓着铁门向上攀爬,每移动一次手都钻心地疼。不知尝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翻进了工厂院子。跑回我妈妈的房间时,她还没睡,房间里亮着灯。
我使劲拍门喊:“妈妈,我回来了。”
我妈打开门看见我,又一个巴掌打下来,然后把我从外面拎进屋,讲了一句话。
她说:“你傻呀!你放着好日子不过,跟着我遭罪。”
可是我听不进去,因为我被打以后很伤心,特别难过,我觉得我的世界都崩塌了。第二天我妈收拾行李,带我去大姨家住了好久。
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在我37岁刚开始学心理咨询的时候,老师带着我们做演练,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再次直面这个事件。
我跟老师讲了一句话:“这是4岁时候的伤痛,到现在我快40岁了,我用了30多年的时间让它结痂,不那么痛了,你把它掀开,你告诉我,你拿什么缝合?”
那个老师就笑了,她的声音真的好温柔。
她看着我说:“立宁,我们掀开那个伤疤不是为了缝合,甚至不是为了疗愈,是为了让你看见那个伤疤本身就不存在。”
她讲完这句话以后,我突然就有了勇气,真的觉得无所谓了,我去面对那个伤疤又如何。我想起梁阿姨,她是我妈的大学同学,我从她家跑掉后再也没见到她。我开始找妈妈的这位老同学,那时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找到了梁阿姨的联系方式,并且得知她在上海。生活中有很多巧合是无法解释的,当时我正好接到总部的一个通知,派我去上海讲两天的亲子课。
到上海后,我给梁阿姨打了电话,接通后一个很柔和的声音说:“你找谁呀?”
我说:“梁阿姨,我是立宁啊!”
“啊?”听声音明显是没有记起我来。
我说:“我是立宁啊,我是双英的女儿啊。”
我讲完这句话良久,电话里面都没有传来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的?”
我说:“我来上海了,我想看看您,阿姨,我想您了。”
她说:“好呀好呀,我告诉你地址。”
到了梁阿姨家,我迫不及待地问她:“我想问问您,当时我妈妈为什么会把我卖给您?”
她说:“哪是卖给我的?我不能生育,你妈却连着生了四个小孩儿,从她怀着你的时候,就说如果生一个女孩,就让我抱走,跟着我会有好日子过。你生下来以后,所有婴儿用品我都准备好了。”
讲到这里,梁阿姨叹了口气,神情很复杂,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但是你妈突然舍不得了,让我满月再把你抱走,满月的时候我和你叔叔又去接你,你妈再次推托说百天再抱,百天的时候我们又去接你,你妈说1岁再抱。就这样一直拖到你4岁。你爸爸妈妈离婚了,你妈一个人带着你,生活又特别艰难。那次,你把宿舍点着了火,才让你妈下定决心,因为她觉得自己照顾不好你,所以让我把你带走。”
“那你给我妈的钱不是用来买我的吗?”我颤着声音问。
“我给你妈那些钱是用来赔偿烧宿舍的钱,因为你妈给人家写了很多的欠条,有的是欠一床被子,有的是欠一个行李箱,有的是欠一个钟表,当时我看到你妈太艰难了,所以我拿钱给她,告诉她:‘我知道你好强,你不想欠人家钱,你把这些钱还给人家吧,孩子我带走了。’可是你当天晚上就跑掉了,第二天早晨我发现你不在了,再追去你家,你俩都不见了。”
那一刻我深深地理解了我的妈妈,她要送我走,是因为她认为跟着梁阿姨有好日子过,有福享。但是妈妈不知道,虽然那里有毛绒玩具,有巧克力,可是那里没有我的亲娘啊!妈妈不懂心理,她也不懂作为孩子的我内心是如何想的,她觉得安顿好女儿的肉身是最重要的,她不知道女儿奔赴她的情感才是更重要的。
当我学习了心理学,懂得了同理和共情后,从我妈妈的角度重新看那个着火的事件,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有多着急!而我自动屏蔽了一些东西,只记得挨打。
当时,妈妈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想的是什么?我想的是:我没被烧死,九死一生逃出来,她却不表扬我,还打我,她根本就不爱我!
但是老师有另一双眼睛,她不断地问我:“你听见妈妈在喊什么?”
我说:“妈妈在喊‘我闺女在里面呢’!”
老师让我不断地回忆这个场景,我才感受到妈妈的焦急、她打我的愤怒,我真的深深地同理了我妈,我透过心理辅导全像地看到了这件事。全像的概念是什么?就是全方位地看到了一件事情的面貌,不仅仅是以我自己的感受,更是以妈妈的角度、以梁阿姨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我深深地理解了我的妈妈。
从那以后,我开始更加深入地解读我的人生经历。
我更加了解,过去经历的怨恨和悲伤会形成我们当下的障碍,去除这些障碍,我们当下才能够真正地圆满和幸福。
只有放下怨恨和悲伤,才能从受害者的角色里跳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