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才是疯子
自从被送进学校见到语文老师的那一天，彼时的我，尽管还不懂得爱屋及乌这回事，却在无意识地默默身体力行着。包括但不限于渐渐发自内心地喜欢文学，喜欢上语文课，喜欢和文字相关的一切，尤其喜欢和珍爱自己的语文书。
捡了纸壳易拉罐去卖钱，偷偷存起来，给语文书包上了漂亮的书皮。还买了水彩笔，给语文书的每一张插图都细细涂上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小心翼翼珍视着这一切，每晚睡前都要把语文书褶皱的书页一张张抚平，再找了东西压住，尽可能维持它崭新且美好的样子。每一次在语文书上写字，落笔之前更是慎之又慎，生怕给我珍之重之的宝贝染上一丝墨迹污渍。
就这样，我用自己的方式小心认真地守护着我喜欢的东西，来回馈命运赏赐我的这份珍贵礼物。我可以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以是任何人口中微不足道的蝼蚁，可以卑微委屈不堪，但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份小心收藏的纯净美好。她是我贫瘠生活里的重要慰藉，是我所有可以迎难而上的瞬间，自骨骼和血肉里迸发的力量，更是我陷入绝望深渊的救赎。我是如此近乎偏执地珍惜着它。
但是，有一天下午，像往常一样上完语文课我把书收进了书包里，就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当我再次把手伸进书包里，拿下一节课的书出来做准备的时候，却发现我的语文书不翼而飞了。霎那间，我内心涌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环顾整个教室，焦急地到处询问有没有谁看见我的语文书？包着黄色鸭子的书皮，上面还有我爷爷亲手为我写的名字。杨柳和同桌嘉尔也帮我到处找到处问。可惜，问遍了全班同学也无人知道，它就像是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自然心有不甘，不肯就此放弃，但是上课铃声响了，也不得不满怀心事继续上课，一节课上得格外煎熬，麻木地听着自然老师讲如何探索大自然的奥秘，提不起任何心思和兴趣。我只想立刻探究下，我的宝贝语文书是如何凭空从我眼皮底下消失的秘密。
正好赶上班主任老师请假，我跟新来的代班老师说了语文书丢失的事，她也在班级里说了这件事，但是到了第二天还是没有人把我的语文书还回来，我心急如焚，自己在心里盘算该怎么找回我的语文书。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就在同学们都兴高采烈收拾着书包的时候，我趁大家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堵上了门，像疯了一样冲到了讲台前面，突然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我的语文书丢了，就在我去上厕所的时候，今天谁也不许走，都把书包打开，老师，我要求检查所有人的书包。如果没找到，我会立刻向大家道歉。”
我话音刚落，教室里唧唧喳喳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男孩子们正七嘴八舌讨论着最近什么干脆面的卡片最炫酷，女孩子正交头接耳互相分享着彼此的小秘密。我突然的发难，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短暂的静默之后，大家纷纷据理力争说“我们又没有拿你的语文书，凭什么要检查我们的书包？”
我既然能不顾一切冲上讲台，早就在内心挣扎过无数次，自然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甚至想到了或许因此被取消了在这间学校读书的资格。但是即便多么严重，我也不后悔这样做。有多次需要勇敢的瞬间，我都怂且窝囊地忍耐退缩了，可是并没有换来什么更好的结局。这一次，我的一腔孤勇使得其所，这大概是我这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了。偏爱的东西既是软肋，也是盔甲。
老师也愣住了，就在我想着该用怎样决绝的方式破釜沉舟的时候，平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程咬金”竟然从半路杀出来了，“我说句公平的话，既然大家都没拿星星的书，那就把书包倒出来看看，也好还大家一个清白，毕竟书确实是在教室里不见的，它总不会自己长腿跑了叭。”“哈哈哈。。。谁家的书还会自己跑了，谁拿了赶紧自己趁早拿出来，省得浪费大家时间。”另一个同学也随声附和。大家纷纷开始倒自己的书包，老师维护好吵嚷的课堂纪律，就派程耀金去帮着找我的书。
我们按顺序仔细看了每一个同学桌子上倒出来的书，没有发现我那本极其显眼的黄色书皮包着的书。就在我的心沉到谷底，打算接受的时候。突然听到林嘉的尖叫“我看到了，那本黄色的鸭子书在张嘉尔的桌洞里。”她的一声大喊，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同桌身上。
瞬间，各种复杂疑惑鄙夷愤怒的目光都投射到了嘉尔身上。老师也闻声走了过去，从嘉尔的桌洞里掏出了那本包着黄色小鸭书皮的语文书，封面右下角爷爷颇具风骨的行体书写的名字也是我的。
嘉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失了神，回过神来，只一个劲儿地说：“不是我拿的，真不是我拿的，老师，我没有拿，星星，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拿。我知道你很爱惜这本书怎么会拿呢。”越说越激动，语无伦次，激动得只是不停掉眼泪。可是，书也的确是众目睽睽之下从她的桌洞里找出来的。
“肯定就是她偷的，还装模做样帮着找呢，也不说早早拿出来，平白无故害我们所有人都被怀疑了。。。”在所有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嘈杂声里，我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句。不是别人，正是林嘉。听起来多么冠冕堂皇，又是多么义愤填膺的一句话，好似她俨然就是一个公正无私的正义审判者。
就在大家以为我会对找到我书的林嘉感恩戴德，并且和昔日的好朋友嘉尔翻脸的时候，我又一次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电光火石之间，冲上去跳起来狠狠朝着林嘉脸上左右开弓甩了两个巴掌，满室哗然，老师也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别以为我不知道，书就是你拿的，也是你趁乱放到嘉尔桌洞里贼喊捉贼的，对吗？”打完她以后，我用恨极了的目光狠狠瞪着她，那目光恨不得一把将她撕碎。
“不。。不是，你凭什么冤枉我？还打我？老师，我好心帮她找书她还打我脸。。。”林嘉捂着脸也不忘跟老师告状。嘉尔哭着辩白的时候，我看似冷眼旁观，实际上在悄悄观察每个同学的脸色，尤其是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若心里装了脏东西，眼神自然就不会坦荡，不够光明磊落。
“你是怎么好意思喊冤枉的？又怎么好意思贼喊捉贼冤枉嘉尔的？看着嘉尔被大家怀疑百口莫辩手足无措的时候你很得意吧？毕竟只有冤枉别人的人，才知道被冤枉的那个人有多冤枉对吗？别急着反驳，我会让你明白，也好让大家看清楚你的丑陋嘴脸。”我一步步逼近了她，虽然身高不占任何优势，但胜在气势够足。
“当我要检查书包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书包上，怎么会有闲心去看别人黑黢黢的桌洞。就算你是观察力强，眼神好，可你坐得那么远，又是怎么看得清楚嘉尔桌洞里面书的颜色样式，还能准确喊出来？大家都还在震惊的时候，你就迫不及待赶紧把偷东西的罪名赶紧安到嘉尔头上，还要装作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就算这些都是巧合，但你一定不知道，我的书上涂过药水的，大家都知道吧，我爷爷是医生，当初就怕书丢了，在书上每一页都涂过药水，只要碰过我的书，手上就会有痕迹，见水就会变红。既然你觉得冤枉，敢不敢把手伸出来泡水？”我作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拽着她就要去外面找水龙头洗手。
就在我步步紧逼且强势的攻击下，她的心里防线终究是全面崩溃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脱了我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就是我拿的又怎么样？谁让你那么小气？让你借我看看也不行，还有嘉尔，最虚伪了，我就想趁你不在拿来看看，还说什么对你很重要，不许我拿。有什么稀罕的，谁还没有似的，那我就拿走藏起来，谁也别看了。我又没撕坏，又没怎么样，你就疯了一样打我，星星，你就是个疯子，疯子，啊呜呜呜呜。。。”
我不紧不慢走到她身边，蹲下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你应该庆幸你没有撕坏，不然，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我打你是因为你不但偷了我的书，还栽赃陷害我的好朋友，这两巴掌打得合情合理，好叫你记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疯子?咱们俩谁才是疯子？以后别来惹我，不然我见你一次扇你一次。”
终于真相大白，谁也不知道一本语文书丢失背后有这么多的故事。虽然，最后我真诚地给大家道歉了，也感谢老师和同学们愿意帮我找书。但是，我是不折不扣“小疯子”的名声还是就这样在老师和学生之间悄悄传开了，我也算是校园里排得上号的风云人物了。对于早就声名狼藉的我来说，这并不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比起更恶毒的词汇，这在我听来简直像是夸奖和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