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琴女
因着谢渊一直“昏迷未醒”，靖南王府一行人提前退出春猎，打道回府。
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音。靖南王府的车队离开了围场那片弥漫着血腥与阴谋气息的猎场，向着京城方向驶去。一同随行的还有谢暄。得了皇帝的授意，谢暄名正言顺的跟着九皇叔跑了。靖南王府，比他的毓秀宫安全百倍。
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谢渊依旧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这是他与高苒心照不宣的伪装，一场做给皇帝和所有窥伺者看的戏。
高苒坐在车厢右侧的软垫上，闭目养神。昨夜强行调息恢复的精神力，如同被强行粘合的瓷器，勉强维持着完整，但内里布满了细微的裂痕。每一次马车的轻微颠簸，都像是有小锤在敲击着她的太阳穴，带来阵阵闷痛。她配合着谢渊的“病重”戏码，自己也是一副受惊过度、虚弱不堪的样子，微微蹙着眉，仿佛不胜颠簸之苦。
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七皇子谢暄。他放弃了自己宽敞的马车，非要爬上九皇叔的马车，把自己缩在靠近车门的一个小软凳上。他看着软榻上的九皇叔，陷入深思。昨夜，他去向父皇请旨，想去靖南王府侍疾，没想到父皇欣然同意，并让他跟随九皇叔历练，不必急着回宫。父皇的旨意，是真心为他着想，还是要将他推入更复杂的棋局？他看不清。那么，九皇叔呢？真的会庇护他吗？那日，九皇叔特地拐到毓秀宫来看他的场景在谢暄脑海中反复闪现。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九皇叔那日的神情平淡，眼神无波，能看穿他的窘境和困顿，却并没有施以援手。如今自己像个包袱一样被塞进靖南王府，九皇叔醒来后，会如何看待他？厌烦他？利用他？还是……对他真有一丝怜悯？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声和车外护卫的马蹄声。这寂静压在谢暄心头，让他更加迷茫。
软榻上，谢渊闭着眼，五感却比常人更加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谢暄略显急促的呼吸，感受到那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惶恐不安。更能清晰地捕捉到一旁高苒那异常紊乱的气息波动。那不仅仅是身体不适的气息，那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消耗，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常人无法想象的鏖战，耗尽了所有心力。经过昨天的事情，谢渊知道，高苒拥有某种常人无法理解、也极难察觉的高人手段。这种手段强大到能瞬间击杀狂暴的野兽，但代价巨大，会让她陷入严重的虚弱。她口中的“精神力”，究竟是何等存在？谢渊思考了一夜未果，只得将其归为一种玄而又玄的、类似道家秘术或奇门遁甲的高深法门。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青石板路，一行人终于回到靖南王府。
谢暄跟在被抬下马车的谢渊软榻旁，亦步亦趋，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踏入了一片完全陌生的森林。王府的肃穆、沉静，以及那些穿梭其间、步履无声、眼神锐利的仆役护卫，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皇宫更冷冽、更沉重。他茫然地打量着这座即将成为他庇护所的深宅大院。
“七殿下，请随老仆来，您的住处已安排妥当。”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谢暄身侧，语气恭敬，打断了谢暄的茫然。
谢暄猛地回神，有些仓促地点头：“有劳。”他看着被抬向主院的谢渊，咬了咬唇，跟着管事向另一边走了。
另一边，琴女搀着高苒回到疏桐苑。身体透支的高苒几乎是扑向床铺，和衣倒下。然而，身体的极度疲惫，却无法换来精神的安宁，高苒的意识在混沌中浮沉，根本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琴女端着刚煎好的安神汤药走了进来，看到高苒蜷缩着身体微微发颤的模样，吓了一跳。她连忙放下药碗，上前轻唤：“高小姐？高小姐？您这是……”
高苒勉强睁开眼，声音细若游丝：“头疼……疼得厉害……安神汤怕是没用……”她明白，普通的安神药物对精神力本源受损的效果微乎其微。
琴女看着高苒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眼中露出担忧：“高小姐，从前王爷心神不宁、惊悸难安之时，总说奴婢的琴声能助他入眠，奴婢去取琴来一试。”
高苒此时意识都有些模糊，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琴女取来琴架在案上，凝神静气片刻，指尖便轻轻落在了冰凉的琴弦上。
“铮……”
一个清越的音符如同山涧清泉滴落深潭，在寂静的房间里漾开。
高苒混沌的意识海，被这清泠的琴音骤然刺入！她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以为又是什么刺激。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那琴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灵澄澈的韵律，竟像一缕柔和却坚韧的微风，拂过她意识海中狂暴的乱流！
琴女的指尖在弦上轻拢慢捻，一曲《清心普善咒》如溪流般潺潺流淌而出。琴音并不激昂，却蕴含着一种中正平和、抚慰人心的力量。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温润的生机。
高苒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脑袋里象针刺般的剧痛，被这温润琴音抚平。疼痛并没有瞬间消失，而是被一种柔和的力量缓缓地安抚、弥合。更令她震惊的是，意识海中那因强行爆发而受损、如同干涸龟裂大地般的精神力本源，在这蕴含着奇异生机的琴音浸润下，竟开始缓慢地修复！
这琴音，竟然能滋养她的精神力？！
高苒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屏风外抚琴的身影。烛光下，琴女专注的侧影宁静而柔和，指尖流淌出的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生命的力量。这绝不是普通的琴艺！这琴音中蕴含的韵律，隐隐契合着某种天地间自然的法则。或者说，是一种极其特殊的、能够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音律”！
高苒心头一阵狂喜。她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音符，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渴饮甘泉。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在琴音的持续抚慰下，终于一点点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与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