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春闱
「宫商调里藏玄机,八卦盘中演乾坤。阴阳二气分晓暮,天地为炉炼天机。在下承蒙青冥天下白玉京掌教垂青,习得卦象易卜之术。此番入世,只为替诸位解心中惑、断眼前难。」李道长指尖轻叩签筒,竹声清越空灵。「一支灵签换纹银一两,童叟无欺,缘主可要一试?」
「去去去,一群冒充白玉京行走天下的骗子,走开,莫要挡我前途,今日乃是春闱放榜之日,我家娘子正等着看我连中三元,瞻宫折桂呢。」孙才子满脸横肉,嘴角下垂着,不满道。
「您消消火,今日春闱放榜不假,但此时算一算天机,有助于您以后拜哪个佛,住那座庙呀」。」李道长掐指一算,打了个稽首。
「滚一边去,一群吃里扒外的江湖骗子,你要是青冥天下弟子,我就是白玉京掌教老祖宗」。」孙有财一脸嫌弃,摆了摆手,作势欲打。
「臭牛鼻子老道,行走江湖,靠的是人情世故,可不是坑蒙拐骗,满肚子坏水」。」
「莫要伤了和气,两位客官,来我茶楼听听曲儿,今儿唱的是胡伶人的《青青子衿》。」
掌柜模样的茶楼小老儿猫着腰,手里提着两壶茶,摆在了临街的卦摊上,嘴角含笑,眼中却是透着精光。
晨光初破时,贡院外墙已化作沸腾的人潮漩涡。青灰砖石在万千双鞋底的碾压下簌簌落尘,粗布短打的寒门子弟踮脚张望,锦袍玉带的贵胄家仆挤眉探脑,连墙头老鸦都被此起彼伏的推搡声惊得扑棱乱飞。朱漆辕门前,有人攥着写满祈福的黄符喃喃自语,有人将凉茶碗举过头顶艰难穿行,更有眼尖的书生突然高喊:「来了!那不是挑榜箱的皂隶?「刹那间,嘈杂声再起,人声鼎沸。
「八名头戴红缨帽的皂隶抬着朱漆榜箱,如破浪之舟艰难前行。最前方的衙役挥动水火棍,厉声呵斥:「肃静!肃静!「可那声音一落入人潮便被碾得粉碎。待榜箱在三丈高的木架前堪堪停稳,老吏抖开卷轴的瞬间,蝉鸣都似被掐住了咽喉。
素绢般的榜单缓缓展开,墨字未现,人群已先发出海浪退潮般的低呼。「周...周文远!「不知谁破音的呐喊刺破死寂,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哭嚎与欢呼。戴瓜皮帽的老者死死扒住榜墙,浑浊老泪顺着刻满褶皱的脸淌进白须;锦缎少年被同伴抛向半空,腰间玉佩在阳光下划出碎金般的弧线;更有失意者瘫坐在地,手中磨破的砚台滚落,墨汁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蜿蜒的泪痕。
突然,一阵狂风卷过,榜纸边角被掀起,墨迹未干的「状元「二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这景象引得人群如潮水般再度翻涌,皂隶们慌忙护榜,却见某位书生两眼一翻,直直向后栽倒——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郁结攻心。
「我,我中,我中了,哈哈,我中了」
「中了就中了,大惊小怪,没看到周公子乃是解元,咦,怎会没有我的名字,啊……」
「哎,又是一年,一年又一年,岁岁年年……」
「哈哈,哈哈哈,周公子不愧惊世之才,惊才绝艳,鹤立鸡群,周公子,在下舍妹还未婚配,要不要……」
「周公子,周解元,家中小女芳龄十二三,尚未及笄……」
「解元郎,奴家这厢有礼了」
「周,周解元,小女子不才……」
……
明都,迎春楼,重楼街。
二楼雅间,富贵阁。
「几家欢喜几家忧,金榜题名似浪沤。」王羡笑着讥讽道。「真是,狂喜者抛冠踏碎青石板,垂泪人抱卷踉跄就酒。」
「世子,您看,要不要和周解元接触一下,毕竟他可是当代解元」。」
「一个穷山沟沟里出来的货色,真当可以上我福王世子的大船,给我提鞋都不配。」长孙沐冷笑一声,青玉扳指打在红木案台上,发出叮叮清脆的响声。
「说的也是,改天我让人查一查,尽快送到宁王府上。」王少傅一笑而过,青玉折扇缓缓开合,水墨色的西子湖氤氲之气,弥漫开来。
「王先生,楼下有人找,说是国子监松祭酒,自称是您的旧友」。」
「哈哈,瞌睡送来了枕头,正愁没法子了」。」王羡淡淡一笑。
「让他进来,滚进来」。」长孙沐笑容玩味,嘴角含笑,似是几欲择人而噬的厉鬼。
「咚咚咚,咚咚」。」
松江离在楼下踱着步子,踌躇了稍许,还是大着胆子,走上了楼梯,迈步跨过了门槛。
「松江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枕边风吗?」长孙沐笑容依旧玩味,大拇指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玉扳指,相传乃福王妃遗留。
「下官惶恐,见过福王世子,家中妻妾可安好,我那尚在襁褓中的二子,可还活着…」说着,说着,眼泪不知觉的流下泪来,老泪纵横。
「松祭酒,你这又是何必,我担保,福王自会妥善照顾好你的家人,只要你听话。不然……」王羡平静说道,双眸中尽是悲叹。
王少傅话还没说完,便被福王身旁的护卫结过话来:「你的妻妾,会送进怡红院,你的次子,会丢进猪圈,任人采生折割,哦,不送进怡红院,会在老子的床上,被兄弟们尽情蹂躏致死,啊,哈哈哈。」
「咳,咳咳」王羡咳嗽了一下,福王撇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世子您大发慈悲,放过我家眷如何,我越俎代庖只是我不对,再说,那是肃,肃王,对,肃王从中挑拨,搬弄是非」。」松江离扑通跪了下来,颤颤巍巍的手里满是未干的血迹。
「哎呦,你也配和本世子谈条件,你算什么东西,还有,你长子还有一口气,想救他,就自裁吧。」长孙沐恶狠狠的说道,金冠在晨曦微光里泛着明黄的颜色,映照着王少傅平静如水的面容,波澜不惊。
「你的家人,我会安稳送回扬州」。」王羡平淡说道,表情不温不火。
「哎,罢了罢了,我将脏水泼到肃王头上,本就该死,如今,只求少傅大人照顾好我的亲眷,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
说罢,饮下了王少傅递过来的鸩酒,起身一揖到底,少傅坦然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