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4章 夜话
天色已晚,夜色如墨,天边挂着几颗星子。
衎乐和红璃都是久在路上行走之人,寻了一块背风的凹地,燃起篝火,衎乐去打了一只山鸡,红璃采了些菌子,不多时,一锅热气腾腾的羹汤便做好了。
经过半日相处,红璃发现衎乐为人爽朗随和,说话风趣,正如他名中的‘乐’字,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半日光景,两人就已熟络,相谈甚欢。
衎乐从锅里舀出一碗鸡肉,递给红璃,笑道:“段姑娘,白天赶路匆忙,还未请教你前去八莫,投亲还是访友?”
红璃接过碗,先道了一声谢,“有个朋友在八莫等我,我们会合之后,便打算一起去阿瓦城。”
听到此话,衎乐一愣,忍不住劝道:“阿瓦城那边最近不安生,听说新王篡位,死了不少人。如果可以,姑娘还是在八莫等段时间再去!”
红璃点头道:“我知道这事,也是专门为此而去。”
“那是为何?”衎乐的话脱口而出,红璃却并未回答,反而问答:“衎公子,听你所言,你家是勐卯安抚司?”
衎安见红璃不愿意回答,衎乐倒也不恼,反而凑近火堆,“正是,我家本姓思,后来改姓衎,世代镇守勐卯。”
红璃微微点头,这勐卯衎家治下有几万摆夷族人,上千战士,也算的上一方豪强。
“这次家里商队去缅甸,我跟着走了一趟,却没想到,回来时,没料到原路被封锁,只能从猴桥绕路,却遇到盗匪,若非姑娘仗义出手,恐怕我这条命,就要丢在荒山野岭了。”
说罢,他举起陶碗,向红璃遥遥一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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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转到使节团,此时众军士正围坐在火堆旁,张冲用匕首,从烤架上的山鸡身上,割下一条鸡腿,递给白铁骨。
张冲问道:“白兄弟,听你口音是陕西人?”
“陕北榆林人,”白铁骨说道:“听张老哥你口音,也是陕西人?”
“陕南汉中人。”张冲用匕首插起块鸡肉,突然压低声音:“看来我们都是大西军出身的?”
他轻叹一口气,“我们这些跟着八王打天下的兄弟,如今没剩几个了。”
白铁骨慢条斯理地啃着鸡腿,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张冲:“张把总当年跟的哪位将军?”
“庆阳王(冯双礼)帐下老营第三哨。”张冲说道。“那年狄三品那狗娘养造反,挟持了庆阳王,全军都投了,我们也没办法,只能一起投了平西王。”
“我是跟着马宝将军投的,比你们晚一年。”白铁骨吃完鸡腿,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整个大西军,现在就只剩晋王和巩昌王(白文选)两只孤军了。”
他长叹一口:“这些年,大西军老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听说冯王爷被俘后,被送去北京砍了头?”
张冲摆手:“没有的事,老爷子在北京西直门内胡同里软禁着呢!”
“我们这些庆阳王旧部还在,老爷子就应该没事。”张冲说道,说完又警觉地四下张望,确认卢桂生的营帐方向没有动静后才继续道:“清廷给他个'承恩公'的虚衔,要我说,王爷估计宁可被杀头。”
“你知道吗,孙可望去年死了。”白铁骨冷笑道:“孙可望那厮降清,开始朝廷还挺重视他,后来大西军差不多都败完了,狡兔王、走狗烹,他也就没了价值,就成丧家野犬,没人搭理他了,在北京日子难过,最后还被所谓的流矢误杀。”
“活该!”张冲呸了一口,“他本来在南明,如果一心复国,成了至少也能当个藩王,偏要急着当皇帝搞内斗,结果什么也没落着,还把命搭进去。”
“还有那狄三品,前年降了清,以为后面有好日子过,结果才投降了一年,去年就死了,也是报应。”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营地,火堆忽明忽暗。
张冲一口口喝着劣酒,随口问道:“老白,你们这群人,你才是头吧?”
白铁骨一愣,点头应道:“投清之前,是我带着大家!”接着苦笑一声,“结果到了这边,我性子急,嘴上把不住门,还因为看不惯满蒙八旗那些大爷做事,顶过他们几次,就给贬成大头兵啦。”
他指着老周,笑骂道:“我没这家伙能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那些满蒙八旗都和他出的好,他不做头谁能做?”
老周凑了过来,闻言咧嘴一笑,“头,过来的时候我就苦劝过你几次,让你忍忍,要不是我舔着脸帮你擦屁股平事,你早被收拾了。”
白铁骨冷哼一声:“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不成?”
老周哈哈一笑:“头,这些年出生入死,你救过我多少次,谢就见外啦!”
白铁骨呸了一声,举起碗,“不说这些了,提起来心烦,现在太平年景,我就这身杀人的本事,没用啦。”
张冲沉默良久,幽幽说道:“是吗,天下马上就太平了,太平是好事啊,只不过,要给满人当狗才能向上爬,我们这些厮杀汉是出不了头了。”
老周安慰道:“张老哥,话不能这么说,这次去缅甸成了,你回去肯定升官!”
“兄弟,去缅甸是苦差事啊!”张冲满不在乎地咧嘴,“缅甸这边疫病横行,野人盗匪也多,平西王那些心腹才不会去,这次据说是平西王亲点,要咱们这些'建昌余孽'去陪着帐里那货一起送死。”
“幸好有顾先生应付那货,不然要是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那厮,迟早被整死。”
众人沉默下来,火堆渐渐暗下来,突然有个老兵哼起陕北小调。
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缅北的夜中。
烈日炙烤着道上,几个士卒在路边呕吐,
“这鬼天气,比起云南,真是热的死人了。”张冲皱眉,对顾言说道:“先让军士们去道边林间休息休息再走吧。”
顾言还未回答,卢桂生从车内听见,探出头来:“张把总,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不然耽误了朝廷公务,谁担待得起?”
“遵命!”张冲转过身,无奈的对众人说道:“全军听令,出发出发!”
卢桂生这厮,自从知道缅甸内乱,就恨不得长个翅膀马上飞到阿瓦城,所以根本不顾士卒劳苦,天天催着赶路。
这一刻,张冲对卢桂生越发不满了。
顾言想了想,扭头对卢桂生,谄笑道:“卢大人,缅甸这边白天太热,我倒有个建议。”
“这边白日亮的早,我们不如早晚趁凉赶路,中午最热之时,在林间阴凉之处休息,这样既不耽误行路,士卒们也不会太辛苦。”
卢桂生想了想,才不情愿地点头答道:“尔所言有几分道理,就按此办理吧。”
“收到,”张冲感激的看了一眼顾言,“全军先休息,等日头落了再走。”
次日拂晓,众兵将出了帐,就闻见营地间飘起药香,只见营地中央架起一口大锅,岩康带着赛噶正在熬药,顾言站在一边,见众人出来,便招手唤他们上前喝药。
“我昨晚问了向导,这是马帮土方,对驱热防疫最有效,大家每天一早喝一碗,能防疫解暑气。”
张冲站在远处,看着兵士们还在迟疑,没有人上前喝药,他便大步上前,接过顾言手中药,一口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