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奇策破残城
章台宫的铜漏滴到卯时三刻,方任在侍者服侍下换上深衣。丝帛摩擦皮肤的异样感让他想起昨夜嬴政眼中跳动的烛火——那簇火苗里分明跃动着两种东西:对霸业的渴望,以及对预言者的杀意。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闷响,十二驾青铜轺车正载着李斯驶入章台前殿。
“宛城守将张平之妻乃楚国宗女。”李斯展开密报时,袖口露出的墨迹还未干透,“张平上月娶的续弦正是项燕的表妹。三日前有商队持春申君符节入城。”
“关于项燕的情报核实了吗。”
“是的,黑冰台已经传回消息,确如方任所言。”
嬴政沉默不语,他的内心是很挣扎的。昨天方任的一言一行至今仍时时折磨着他。
“诏王翦、方任。”嬴政决心一试。
不出半个时辰一位身着皮甲的军人步入大殿。方任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威严中露着杀气。
王翦向嬴政李斯行礼,忽然发现了方任。
“这位是?”
“他是方任,方先生,精通纵横之术,大王让他一同定策伐韩。”李斯开口道。
王翦向方任一拱手,“伐韩必攻宛城。这宛城处南阳,易守难攻,以秦之势恐……”
王翦的话没有说完,即便久经沙场经历生死,可他依旧畏惧这位年轻的秦王。
“宛城瓮城高三丈,马面墙上设有连弩车。”王翦的剑鞘划过沙盘,陶土烧制的城垛簌簌落下红砂,“当年白起将军攻鄢城……”话音戛然而止,青铜灯树突然爆开的灯花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
方任盯着沙盘上宛城的陶土模型,突然抓起案头算筹。关于南阳盆地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若从伏牛山开凿水渠,能否引汝水灌城?”他联想起后世关羽水淹七军的场面。
“纵有十万刑徒,开山亦需三载。”王翦的佩剑重重点在沙盘边缘,震得韩国旗帜微微倾斜。
方任的指尖抚过陶土城墙,他试图调取南阳地形图时,却只得到冰冷的提示:
“资料库损毁,请自行探索。”
方任暗骂系统。
忽然他想起一个故事。
第二次布匿战争迦太基名将汉尼拔率军从西班牙出发,翻越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给罗马带来巨大压力。而途中遇巨石挡路,汉尼拔便命人烧石浇醋,裂石取路。
想到这,方任开口道
“何必开山。伏牛山东麓有条古河道,楚人称作龙涎涧。”这是昨夜翻阅《六国密档》中所记载。“只需用火烧山体,趁其尚热泼以寒醋。山岩自会土崩瓦解。引涧水灌入宛城,宛城不攻自破。”
方任此灌城之法也是日后在王贲攻打大梁时所用之法。
嬴政的指尖在玉璧上叩出轻响,这是准奏的暗号。
“寡人命你领5万兵马,攻下宛城。”
当方任接过虎符,退出大殿。
青铜轺车碾过咸阳郊野的辙痕时,十二面玄旗正在晨雾中猎猎作响。方任握紧怀中的错金虎符,符身棱角透过绢帛硌着掌心。
辕门戍卫的戈尖在五步外交错成网。方任未等车停稳便翻身落地,战靴正正踏碎水洼里倒映的“王”字帅旗。
都尉按剑的手指尚未抬起,青铜虎符已经带着体温拍上他甲胄森寒的前胸。
“符验三转。”陇西老卒特有的沙哑嗓音刺破晨雾。
方任看着都尉颌骨突起处的旧疤随符节转动的节奏抽搐,那是常年咬紧皮甲束带留下的痕迹。
三道玄鸟错金纹路严丝合缝,都尉向方任行礼,步入军营。
方任踩着夯土阶梯登上将台时,五万黑甲正随钲鼓声列成方阵。
晨雾漫过士兵胫甲上的铜刺,在鱼丽纹盾牌表面凝成细密水珠。
“三年前白起将军饮恨鄢城时,诸位父兄的血浸透了楚人的云梦泽!”
剑脊反射的寒光扫过五万张仰起的脸庞,“今日伏牛山的石头记着秦人的恨,龙涎涧的水淌着韩人的怯!”
他突然反手割断深衣广袖,玄色帛片如黑蝶坠入军阵:“此战不要诸君蚁附攻城——我要你们用火把烧穿山岩,用醋坛浇裂石骨,用韩人的护城河灌塌他们的城门!”
“斩敌三级者晋公士,陷阵先登者赐宅田”
七月的伏牛山蒸腾着暑气,黏稠的热浪裹挟着漆树苦涩的树脂味在山谷间游荡。方任站在古河道淤塞的隘口处,铁甲下的深衣已被汗水浸透,甲片边缘凝结的盐霜在烈日下泛着惨白。
三万民夫正在山间砍伐漆树,青铜斧劈砍木料的钝响惊起成群寒鸦,漆汁如黑血般顺着斧刃蜿蜒,在龟裂的黄土上画出诡异的图腾。
“将军,火油已备。”校尉捧上竹简,牛皮绳捆扎处还沾着刚凝固的松脂。
方任展开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三百车火油、五千瓮陈醋的调度数目,字迹被汗水晕染处依稀可见“郢都“的朱砂封印。
山风掠过他甲胄下的里衣,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寒意来自山体褶皱处的赭红色砂岩,那些如同龙脊般起伏的岩层在烈日下泛着血光。
方任的目光扫过这些《六国密档》里记载的“赤龙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虎符。
这处天然岩脉遇热膨胀遇冷收缩的特性,将在今夜化作最锋利的攻城槌。
方任来到军帐,牛皮帐篷里弥漫着新伐竹简的清香。他不明白,明明是要自己来打宛城可王翦又带人跟随自己而来。
“还是不信任我吗?”
方任暗暗想着找到了王翦。老将正在沙盘前推演,烛光将他脸上的沟壑染成赤铜色,木制战车在黄河九曲处列阵,细沙正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将军,都准备好了。”
子时三刻,蜿蜒的火龙自山脚腾起,士兵们举着浸透鱼脂的火把,将堆积如山的松木引燃。
皎洁的月光在热浪下也变得扭曲,山岩在烈焰中发出龟裂的脆响。赭红岩脉如同苏醒的巨龙般蠕动,岩缝间渗出带着硫磺味的雾气。
方任抬手抹去眉睫间凝结的盐霜,青铜令箭划破夜空时,箭羽上系着的玄色丝绦在火光中猎猎如幡。
“泼醋!”
五千瓮寒醋顺着新挖的沟渠倾泻而下,酸雾裹挟着青烟冲天而起。被烈焰炙烤的岩层遇冷炸裂,碎石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在山谷间激起此起彼伏的狼嚎。
岩石在冷热交击间炸裂的轰鸣持续了整整三刻钟,当最后一声巨响在山谷间回荡时,山体豁然洞开,沉睡百年的龙涎涧发出龙吟般的咆哮。
浑浊的涧水卷着碎石奔涌而下,在月光里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这是溶解了山间铜矿的毒水。
宛城北墙最先发出垂死的呻吟,包砖的夯土墙在激流冲刷下层层剥落,露出内里发霉的粟米灰浆,那些深埋墙基的梁木竟生出惨白的菌丝。
张平举着青铜钺在城头嘶吼,可他的声音很快被洪水吞没。
当第一道裂痕贯穿城墙时,浸泡胀裂的墙基里,无数白蚁随着泥浆喷涌而出,这些啃食了二十年城墙根基的虫豸,此刻正举着沾满金粉的颚牙在空中乱舞。
五万秦军踏着仍在沸腾的洪水发起冲锋,包铜的战靴踩碎漂浮的韩军旗帜。
浑身泥浆的韩军士卒还在顽抗,他们手中楚式戈矛的红缨在浊流中绽开,如同漂浮的血色睡莲。
残阳如血时分,方任踩着尚未冷却的城墙碎砖登上城头。在他脚下,漂浮着青铜剑的涧水正泛着孔雀绿的涟漪,那是融化的错金纹饰在流淌。
“将军,在城楼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士兵捧上裹在蜀锦中的铜匣,匣盖上的蟠螭纹与咸阳宫地砖的纹路如出一辙。方任掀开铜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楚问》,简牍间夹着片焦黑的梧桐叶,叶脉纹路竟与咸阳宫中的九州舆图分毫不差。
方任忽然想起临行前李斯意味深长的眼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起虎符上的错银铭文——那上面用大篆刻着的,分明是春申君二十年前的监制官印。
暮色中传来编钟碎裂的声响,他转头看见几个秦卒正在争抢楚式铜剑,剑柄上春申君的铭文在火光中一闪而逝,
照亮了剑格处缺失的绿松石凹槽。
方任望向远方,是赵国都城邯郸所在。
邯郸的上空此时已阴云密布。
方任知道,自己的出现似乎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