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开九江归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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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杏林旧巷

柴桑巷,晨雾未散。

九江城南,依庐山而筑的柴桑巷静谧古朴,乌瓦粉墙,藤萝缠窗。巷子尽头,坐落着一间青砖灰瓦的旧医馆,匾额上书“归仁堂”三字,笔势浑厚,传为前太医院博士所题。

归仁堂后院,有一棵老杏树,斑斑剥剥,年岁已深。晨光斜斜洒下,杏花未谢,落英点点,铺在廊下青石板上,香气淡淡,有药亦有诗意。

庄归舟正坐于杏树下磨墨临帖。素白纸上,碑拓之痕隐约透出,乃庐山石门处所得断文。他左手执拓,右手持笔,神情专注,眼神清澈如秋水。

“横如峻岭,竖似长松……”他轻声自语,笔锋游走,顿挫分明。

不远处,归仁堂大门“吱呀”一响,门帘卷起,一个圆脸姑娘探头进来,手提药篮,笑道:

“归舟哥,你又在临碑啦?你爷爷让你去前院煎药,说是陈婆婆的风寒复发了。”

来人是苏霁月,邻巷药铺之女,自小与庄归舟青梅竹马。

庄归舟抬头,点点头,将笔稳稳搁下,“我这就来。”起身时顺手将那残碑轻轻包起,收入袖中。他自拾碑后,几乎形影不离,连睡觉都放在床下。

庄归舟走至堂前,只见祖父庄蔚山正低头熬药,锅上药香浓郁,混着些微苦意。他眼角皱纹深刻,却精神矍铄,听到脚步声未回头便道:

“梦里可是又见那碑了?”

庄归舟一怔,“祖父怎知?”

庄蔚山轻叹一声:“你睡时握拳,呼吸绵长,嘴中还念着‘云澜’二字。此碑来历不凡,连我看了都心惊。”

“你近来是否觉得梦境异常?”

庄归舟不语,只将残碑轻轻取出,放在药柜上。碑面冷意犹存,青光一闪即逝,祖孙对视片刻,皆心头一紧。

庄蔚山凝神片刻,道:“此碑非凡物。我年轻时在太医院随诊,曾见内廷藏石中有相似符文,出自‘天工令’旧章,为上古神官所用。”

“你祖母曾是云梦水族一脉,我怀疑,你身上或许……”

他话未说完,堂外忽传惊呼。

“归仁堂快来人!北巷那边出事了!”

苏霁月率先冲出,庄归舟紧随其后。

北巷尽头,一辆车夫马车侧翻,小童哀号不止,旁有一人倒卧血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人群围观不敢上前。

庄归舟不言,蹲身探脉,神色瞬间肃然,“脾破,须立刻止血。”

“霁月,取黑布包、止血草和银针来!”

霁月早已熟稔,迅速从药篮中取出器具。庄归舟挥针如风,银光点点,迅速封住几处要穴,手法娴熟,气息沉稳如山。

围观众人皆惊,有老者低声道:“这庄小郎中,越发神似他祖父了。”

手术毕,伤者气息转稳。庄归舟起身,手上已满是血迹。他未言功,反复确认小童无碍后,才缓步离开。

返归仁堂途中,霁月轻声道:“你行针如舞,稳若浮云……真像是碑中所书‘龙跃凤舞’,你是不是……”

庄归舟却望着远方柴桑渡口,眉心微蹙。

那一刻,他忽觉江风有异。

远处江面上,一道极细极细的水痕,如鱼背破水,正缓缓游向九江城心。

那夜梦中之龙,似乎正在缓缓苏醒。

夜色低垂,雾起庐山。

庄归舟站在归仁堂的后院里,披着一件旧玄衣,手中持着那残碑拓本。他望向北方,那山势绵延的方向,隐约能见庐山之巅云气缭绕,如有苍龙伏脉。

“祖父,”他轻声问,“这碑,是山神留下的吗?”

庄蔚山神色凝重,缓缓点头:“据《庐山志》记载,千年前庐山上曾封一尊山神,号‘云澜’,本是天界落籍的神官,为掌‘三界水脉’,镇压江湖龙气。那碑,极可能是祂旧物。”

“若你梦中所见非虚,此物便是遗封。凡人不应触碰。”

庄归舟低头望着掌中石碑,碑面上的那一抹刻痕在月光下浮起浅淡光辉,似流水流沙,又如星轨回旋。他低声道:

“可梦里那人……说天机已乱,云澜界将启。”

“界者,非世间之界也。”庄蔚山微皱眉,“是天机所隔、人神所禁之地。若界门重启,意味着……江河之间,有神明归来。”

庄归舟却未惊讶,只是轻轻将残碑藏入衣襟,像藏着一缕风声。他抬头望庐山,忽然问道:

“那山神,可还在?”

庄蔚山沉默了很久,终道:“山神已陨,只留一道神念封印于庐山石门之内——那是禁地,凡人不可入。若神念苏醒,天地有变。”

次日,晴空万里,正午的阳光洒落庐山之麓,映照得山道斑驳。

庄归舟独自一人,背着药囊与碑拓,自归仁堂后门悄然而出。庄蔚山未阻止,只留一句话:“去看也好。但记住,江湖无路,医者须心。”

山路弯弯,藤萝缠绕。庄归舟走了半晌,只觉碑拓越发沉重,那股自碑中传出的炙热若有灵性,沿着经脉微微颤动。他低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无人应答,唯山中风声猎猎,似在低语旧名。

午后,少年抵达白鹿洞书院旧址——传说中“庐山山神初显圣迹之地”。书院早废,仅余残垣断瓦,唯东厢残墙上,尚留一道符篆残痕,形似水波。

庄归舟凝视片刻,忽闻背后有女子声音传来:

“你手中的碑,是不是来自‘庐山石门’?”

他猛然转身,只见一位青衫女子立于断壁旁,鬓边簪水色玉枝,手持一柄折扇,其上绘着江河交汇之图。女子眉目冷峻,却带几分轻狂。

她年纪约莫十七八,青衣如水,袍袖微卷,长发束起,只以一枚鱼纹铜钗斜斜挽住,显得随性而自在。肤若凝雪,鼻梁挺翘,唇色浅红,一双眼睛幽碧似江底潮石,眸光中藏着深不可测的静意。

她的肩上披着一道极薄的湖绸纱巾,在阳光下仿若潮雾萦绕,步履无声,仿佛是江中月魄化形,轻盈得不染尘泥。

“你是……”庄归舟戒备地退半步。

“渔歌城派来观潮之人,”青衫女子笑了笑,“我叫沧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