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错惊鸿
破庙的腐朽气息钻进鼻腔时,苏蘅正用剑尖挑开蛛网。供桌上残破的山神像瞪着空洞的眼窝,香炉里积着陈年的雨水。剑穗上的绛色丝线已褪成灰白,随着动作扫过残碑——那是凌无涯当年刻下的《流云赋》,如今只剩半个“云”字。
悉索声从供桌下传来。
蜷缩的男孩约莫八九岁,褴褛单衣遮不住嶙峋肋骨。最刺目的是他锁骨处淡红胎记——与凌无涯替她挡下毒箭的伤疤位置形状分毫不差。男孩抬头,脏污小脸上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的匕首。
“喂,”他声音沙哑,目光却钉在她腰间,“那块破石头能换饽饽吗?”
苏蘅的血液瞬间冻结。冰裂纹玉佩在昏暗里泛着微光,十年前芦苇荡火光冲天时,凌无涯染血的手指摩挲着它说:“丑是丑些...胜在结实...”
男孩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黢黑的麦芽糖,囫囵塞进嘴里,糖纸随手一扔。风卷着那张油纸贴到苏蘅靴面——四角对折的痕迹,与当年装着合欢散解药的糖纸如出一辙!
“你...”苏蘅的剑穗猛然缠紧碑角碎石,“叫什么?”
“陆昭。”男孩含糊道,齿间黏着糖渣,“他们都叫我丧门星。”
她掐了个凝时诀。漫天飞雪骤然悬停,一片晶莹的六出冰花凝固在陆昭鼻尖。十年前同样的雪夜,凌无涯嚼着她偷来的麦芽糖,含混笑道:“阿蘅,等灭了这波魔崽子,咱们去江南开糖铺可好?”
雪重新坠落时,苏蘅解下自己的灰鼠皮氅,裹住那个酷似故人的小身体。“从今日起,”她声音干涩,“唤我师父。”
十年如梭。
及冠礼的烟火染红半山积雪。陆昭收剑回鞘,流云十九式最后一招“雪归尘”带起的风旋卷落梅瓣。他无意识地将剑穗缠绕在左手尾指——这是凌无涯调动符咒前特有的小动作。
冰裂纹玉佩在苏蘅掌心发烫。月光下,青年侧脸的轮廓与记忆中那人重合得可怕,颈侧那道新添的箭痕,与凌无涯为她挡箭的位置深度惊人一致。
“师尊又在看这劳什子?”陆昭的剑尖倏然挑起玉佩红绳。冰裂纹中血丝蠕动,幻化出凌无涯执笔为她画眉的景象:笔尖蘸着胭脂,窗外也是这般溶溶月色...
苏蘅猛地攥住剑锋!鲜血顺着霜刃滑落,滴在陆昭手背。青年错愕的神情倒映在玉佩光面上,与幽冥镜中凌无涯濒死时挣扎的面容重叠。
“别学他...”苏蘅盯着他握剑的手,“...别学他反手握剑!”
陆昭怔住,随即扯出个讥诮的笑:“师尊究竟在看玉,还是...”剑尖恶意地点了点玉佩中心最深的裂痕,“...在看玉里困着的鬼?”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铃声穿透十年光阴,与寒江芦苇荡的招魂铃遥遥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