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独白2
导演宣布加戏的决定如同投入深水的炸弹,余波在排练厅久久回荡。众人或惊愕、或艳羡、或担忧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安安身上。乔安娜兴奋地冲过来,大力拍着她的肩膀,声音都激动得变调了:“安安!听见没!加戏!独白!还是你自己创作!我的天!你要火了!卡洛塔夫人要翻身了!”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已经看到安安在聚光灯下大放异彩。
然而,安安此刻的感受却与乔安娜的兴奋截然相反。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和压力的洪流将她淹没,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独白?创作?我来?!)*内心的小人抱头呐喊。*(我只是想苟住顺便小小闪一下,导演你直接给我丢个核弹是什么意思?!这剧本歪得连原作者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掠过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最终定格在郝千金身边那个娇小的粉色身影上——柳弯弯。此刻,柳弯弯正亲昵地挽着郝千金的胳膊,脸上挂着甜得发腻的笑容,凑在郝千金耳边低语着什么,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安安这边,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幸灾乐祸?
*(倒戈得真快啊…)*安安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警觉瞬间压过了独白带来的混乱。*(原著里,柳弯弯这个‘好闺蜜’的背叛,是在原主安雅星作死到一定程度、郝千金展现出更多‘美好’后才逐渐发生的。可现在呢?音乐剧才刚开始,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恶毒’,她就迫不及待地站到郝千金那边去了?)*
更让安安心底发寒的是柳弯弯的真实身份——那个被安家刻意掩盖、只有原主在后期才偶然发现的、安父年轻时风流债的产物,安家的私生女!*(难怪…原著里她对原主的插刀又狠又准,带着一种扭曲的报复快感。她恨安家,恨原主这个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拥有她渴望的一切!她的‘恶’,是作者强行给这个工具人找的‘合理’理由,否则一个毫无动机就疯狂背刺闺蜜的角色,逻辑根本站不住脚。)*
*(可现在…她的行动提前了!是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什么?还是…郝千金的主角光环对‘反派阵营’有天然的吸引力,让柳弯弯本能地选择了站在‘胜利者’一边?)*这个认知让安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剧情线不仅歪了,还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加速狂奔,朝着完全未知的方向冲去!柳弯弯这个定时炸弹,显然比预想中引爆得更早!
“安安?安安!你发什么呆呢?”乔安娜晃了晃她。
安安猛地回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有点懵。”她深吸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独白要命,柳弯弯更要命!但现在,独白是燃眉之急!)*
回到那间堆满了《歌剧魅影》资料、宛如被龙卷风袭击过的卧室,安安一头扎进了卡洛塔的世界。丝绒长裙换成了舒适的居家服,红唇被卸去,头发随意地抓成一个揪,她像个苦行僧,又像个着了魔的科研狗。
桌上摊满了各种资料:
-原版音乐剧剧本(卡洛塔的台词被荧光笔划得密密麻麻)。
-加斯东·勒鲁的原著小说(法文版和译本对照,重点圈出关于歌剧院等级制度和卡洛塔背景的蛛丝马迹)。
- 19世纪末巴黎歌剧院的史料(贵族包厢、经理的权术、演员的生存状态)。
-董老师留下的笔记(“空洞的喧嚣”、“生存焦虑”、“恐惧的铠甲”几个词被反复描红)。
-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心理学中“自恋型人格障碍”和“冒名顶替综合症”的论文摘要(试图从现代视角解构卡洛塔的傲慢与脆弱)。
她反复听着原版卡洛塔的唱段,分析着每一个音符背后的情绪,却又一次次烦躁地关掉——那太“歌剧”,太“完美”,不是她想要的“人”的声音。她尝试写独白,笔尖在昂贵的笔记本上划拉,写下的句子要么浮夸空洞,要么过于现代直白,完全找不到那个在名利场夹缝中挣扎的、19世纪首席女高音的灵魂腔调。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窗外的天色从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微熹。咖啡杯空了又满,安安眼底熬出了血丝,头发被抓得像鸡窝,地上扔满了揉成一团的废稿。独白依旧一片混沌。
*(不行…完全没感觉!)*她挫败地把头埋进一堆资料里。*(卡洛塔…柳弯弯…浮华…私生女…恐惧…被取代…)*各种碎片化的念头在她疲惫的大脑里疯狂冲撞。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随便交个差应付了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散落在地的一份资料——那是一幅19世纪末巴黎歌剧院后台的讽刺漫画。画中,一位浓妆艳抹、穿着华丽戏服的女高音,正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眼神傲慢。但镜子的角落里,却映出一个模糊、惊恐、眼神仓皇如小兽的影子。
那幅画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安安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她抓起笔,不是在本子上,而是直接扯过一张散落的乐谱背面(象征着卡洛塔引以为傲的技艺载体),任由一种混合了自身危机感(柳弯弯的威胁、剧情的失控)和对卡洛塔深度理解的洪流,冲破所有桎梏,倾泻而下:
**(独白初稿)**
>**(场景:歌剧院后台,华丽的梳妆镜前。卡洛塔刚刚经历了又一次魅影的恐吓,或者目睹了经理对克里斯汀的青睐。她看着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手指却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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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塔(对着镜中的自己,声音起初是强装的傲慢,带着华丽的颤音):**看啊,朱迪切利!巴黎的星辰!他们为你欢呼,为你倾倒!(*La luce della scena!*舞台之光!)这华服,这珠宝,这…(她抚摸着自己昂贵的项链,声音却开始不稳)…这用多少夜晚的泪水、多少屈辱的陪笑才换来的…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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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陡然下沉,变得急促、神经质,带着点自嘲的冷笑):**星辰?呵…多么可笑!不过是吊在穹顶上一颗摇摇欲坠的水晶灯!一阵风,一点…(她恐惧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一点‘他’的恶作剧,就会摔得粉碎!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玻璃渣!
>
>**(她猛地凑近镜子,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镜面,质问着镜中人):**你怕了?卡洛塔·朱迪切利!你怕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La piccola ballerina!*那个小舞女!)怕她那天真无辜的眼神?怕她…那不需要任何技巧就轻易获得的垂青?不!你怕的是你自己!怕你拼命堆砌的这座宫殿,地基竟是如此…(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如此不堪一击的流沙!
>
>**(声音转为一种近乎悲鸣的低语,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语速极快,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诅咒):**我知道他们背后叫我什么…“暴发户的歌伶”,“意大利来的野路子”…(她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对!我是野路子!可那又怎样?我踩着荆棘爬上来!每一步都沾着自己的血!(她猛地张开手,看着自己保养得宜却微微颤抖的手指)这双手,在乡下磨坊里磨过麦子,在肮脏的酒馆里擦过地板!为了一个音符唱到喉咙出血!才换来今天站在这里…站在聚光灯下!可他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愤怒和委屈)他们只看到我的傲慢!我的尖叫!像看一个滑稽的小丑!谁又看见过…(声音瞬间跌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脆弱)…看见过深夜里,对着空荡的公寓,害怕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一切都消失不见的…那个乡下女孩?
>
>**(她颓然地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梳妆台上,望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却眼神空洞的女人,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声音疲惫而苍凉):** Prima Donna…舞台的第一夫人?(*Prima Donna…*)多么响亮的头衔…多么…沉重的枷锁。它要求我永远完美,永远光芒四射,永远…(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像个没有恐惧、没有软弱的假人。可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华服的裙摆,指节泛白)…可是镜子不会说谎啊,卡洛塔…它照见的,从来不是星辰…只是一个…(她用尽最后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个害怕被打回原形的…可怜虫。
最后一个词落下,笔尖在粗糙的乐谱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安安如同虚脱般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照亮了桌上一片狼藉,也照亮了那张承载着“卡洛塔夫人”灵魂剖白的乐谱纸。
纸上字迹潦草狂乱,却充满了爆炸性的情感力量。那不仅仅是卡洛塔的独白,更融入了安安自身对剧情失控的恐惧、对柳弯弯背叛的警觉、以及在这个扭曲故事里挣扎求存的窒息感。
*(成了…)*她看着那几段文字,心脏还在狂跳。*(这就是你要的‘内心风暴’吗,导演?一个被浮华吞噬、被恐惧啃噬、在悬崖边跳着绝望之舞的灵魂…)*一丝疲惫又带着狠劲的笑容爬上安安的嘴角。
她拿起那张轻飘飘又重如千钧的纸,仿佛握住了卡洛塔的咽喉,也握住了自己在这场脱轨剧情中反击的武器。
风暴眼中心,新的剧本,由她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