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海瑞帮我打擂台
嘉靖三十四年,腊月初六。
南平县,寒气逼人。
冬日天清,阳光洒落在刘家大院,却驱不走严寒。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响起。
张平安从破旧木榻上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脸色菜青,只觉头昏脑涨。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一边披上半旧棉袄,蹬上鞋子,踉跄着去开门。
打开房门。
一个汉子进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外走。
张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拉着胳膊着跨出门槛,一路小跑跟着对方到了大院的槐树前。
却见七人分主次而立,为首者身着乌黑圆领袍,袍上前胸后背各缝一方织金补子,图为鹌鹑,羽翼俯垂,神态肃穆。
那人推了张平安一下。
“还不快见过曹主簿。”
张平安心中一凛,赶忙拱手拜道:“草民张平安,见过主簿大人。”
曹主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其身材瘦弱,面有菜色,一副随时会倒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王五、孙凡,你们二人上前架着他。”
“是!”
两名差役应声而出。
王五膀大腰圆,孙凡面生络腮胡,两人不由分说便上前架住张平安,一人一边,胳膊直接架在他的腋下。
张平安心中一沉,暗道一声完了。
自己穿越不到半天,竟然摊上事儿了?
应该不可能吧。
他原本只是蓝星一个厨师,二十七岁那年查出胃癌晚期,他拼命自学中医,想借着中药针灸调理延命,哪怕只是多活一年也好。
可终究没有战胜病魔。
等他再睁开眼,天旋地转,魂魄已落入这副十七岁瘦弱少年身上。
同时也接收了原主的记忆,自己竟穿越到了总要苦一苦百姓的嘉靖朝。
父亲张大柱为了躲避徭役,无奈将自家田地献给了刘老爷,也在刘家大院有了个房子住下。
可惜躲过了徭役,却没躲过征兵。
嘉靖三十四年秋,倭寇入侵福建,其中一股贼寇从闽江口进入,深入内陆。
张大柱出征后至今未归,家中的米缸里几乎比脸还要干净。
就在张平安满腹狐疑,不知所措之时。
只见曹主簿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份黄纸告文,摊平在掌心,语气沉肃念道。
“南平县民张大柱,随闽军出征抗倭,奋勇杀敌,力竭殉国。”
张平安听到这儿,却是明白过来。
原来这位曹主簿是来报丧的,而且担心自己听到父亲死讯,会伤心过度晕厥过去啊。
可是自己刚刚穿越,虽然有原主记忆,却也不会伤心至此。
还好,只要不是捉拿自己的就行。
他刚刚松了口气,忽地灵光一闪。
在明朝不孝可是重罪啊。
自己可不能这样无动于衷。
他不敢再多想,赶忙低头,面上强挤出一副悲恸欲绝的模样,眼角也挤出了几滴泪水。
曹主簿见他面有悲色,心中暗叹的同时,发觉这少年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许多。
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差役将他放开。
“张平安,你要节哀。”
曹主簿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低头翻了翻告文,继续念道。
“朝廷有令,录其忠义,准予褒恤,抚恤银二钱五分,白米二石。”
动静传开,早有四邻八舍的农户都探头出来看热闹。
几个青壮早已凑得近了,站在墙边踮脚观望,时不时还低声议论。
在听到曹平安能领到白米和钱财时,脸上纷纷露出了嫉妒之色。
张平安恢复自由,拱了拱手,嘴里连声道。
“多谢主簿大人,多谢官府大恩!”
身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他实在做不出下跪道谢,只得以拱手代之。
曹主簿微微点头,挥了挥袖道:“既已通告,抚恤照发。”
随即,便有两名差役抬着一只大木箱走了过来,在张平安身前放下。
箱盖掀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个扎口粗麻布袋,还有一串捆得紧实的铜钱。
张平安眼睛微眯,心中顿生疑窦。
不是说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嘛,这二石白米好像太少了些。
他刚要上前细看,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人。
那人身形清瘦,面色冷峻,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身,步履沉稳,一言不发地走到木箱前,俯身伸手一提。
直接将那袋白米提在了手中,掂了掂重量,接着拿起铜钱又仔细数了数。
曹主簿看着他的动作,脸色倏然一沉,衣袖一拂,冷声呵斥道。
“海瑞!你这是作甚?官府拨粮拨银,自有吏房清册,你一个教谕,擅自盘点官物,是何道理。”
海瑞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自有一番正气凛然。
“抚恤告文白纸黑字,二石白米,银二钱五分,可眼前白米不足半石,铜钱亦未满半数。”
“若有误账,应查,若无误账,更应查。”
此人竟是海瑞!
张平安注视着眼前不算高大的背影,内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意。
大明第一清官,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所有人不敢说的话,海刚峰敢说。
所有人不敢做的事,海刚峰敢做。
只有海刚峰会替百姓争那碗本该属于他们的薄粥。
曹主簿耐着性子,伸手指着地上的箱子,再次强调。
“此事不归你管,别忘了你的身份。”
海瑞微微一笑,退到张平安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若论身份,我是这位小兄弟的隔壁邻居,他父亲战死了,尸骨未归,可是官府下发的抚恤却是不够,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我替小兄弟问一问有何不可。”
张平安和海瑞挨得如此之近,感觉像是见证了历史一样。
而且听着对方为自己仗义执言,也只能付诸友好一笑。
曹主簿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目光在四周围观农户脸上扫过,终究压住怒气。
“海瑞,本官不与你计较,你若疑心账目,尽可去问县尊大人,眼下便是不当问,本官也无法回答。”
海瑞直视着他,语气毫不退让。
“我且问你,大明律上,哪一条写着不能当场问了?”
搬出大明律,这是绝杀啊。
曹主簿一噎,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张平安看着心中暗笑。
人家海刚峰可是连嘉靖都敢怼,就你这水平还想和他掰掰腕子?
不过,他却不能看着二人将矛盾激化下去。
此事之后,他不知海瑞会如何。
但一个主簿要弄死自己可太简单了。
有句俗语叫作:上有巡抚如狼虎,下有县令似豺狼。
这南平县的官没有把抚恤金全部吞下,足以说明他们还算有点良心。
“主簿大人,海大人,你们不要吵了。”
张平安主动上前一步,神色诚恳。
“草民还要再谢谢主簿大人,因为您送来的这些白米,对草民而言是救命粮啊。”
“还有海大人,今年粮食歉收,百姓日子艰难,官府同样不好过,若是草民父亲的抚恤金能多救一个百姓,也算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了。”
海瑞深深地看了张平安一眼,眸中神色微动,随即幽幽一叹。
“你是个好百姓。”
他忽而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方才替张平安出头,于他而言,未必是好事。
心头一沉,竟觉几分懊悔。
他低声一叹,不再多言,转身而去,步履间带着几许落寞。
张平安没有出声和海瑞告别,此时说话只是给曹主簿上眼药而已。
曹主簿站在一旁,看着张平安方才挺身而出替自己解围,虽未言语,却已生出几分好感。
只恨恨地瞪了海瑞背影一眼,冷着脸吩咐差役。
“将这口大箱子,送到张平安房里去。”
张平安连忙拱手道:“多谢主簿大人。”
曹主簿嗯了一声,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不想多说什么,也是匆匆离去。
抬箱子的还是王五二人,张平安看着那袋白米,心里美滋滋的。
将二人送到门外,却发现门口附近早已围了十几个农户。
张平安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