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台(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12章 只没受刑

这一日,只没依旧与安只幽会。

两人云雨过后,安只抱着只没,担忧地说道:“大王,安只很担心你。”她在穆宗身边多年,对穆宗的凶残手段,已经畏惧入骨髓,这些日子以来,她虽与只没幽会,但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挥之不去。

只没亲了亲安只:“担心什么?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等我得胜归来便是。”

安只紧紧抱住只没:“你一定要上战场吗?战场上刀剑无影,我怕……”

只没安慰她:“别怕。我是先皇的儿子,不能永远藏在这深宫中。我要去建立功勋,不能辜负父亲和祖父的威名。哼,到时候,我挟军功归来,皇位就是我的。到时候,我便封你为皇妃……”

安只轻笑:“那臣妾就谢过主上……”

话犹未了,忽然一声巨响,门被人踢开,一群侍卫涌进来,将两人赤条条地从被窝里揪了起来。

安只尖叫起来,只没怒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是只没大王,你们谁敢对我无礼。”

那为首的侍卫冷笑道:“小的不敢对只没大王无礼,只是大王如今这样子,呵呵……”

只没扯过自己的侍从术里递过来的衣服一裹,怒道:“我如今这样,又如何?”

那侍卫呵呵一笑:“私通主上身边的宫女,可不是小事。大王随我们去向主上解释解释吧。”说着,不顾只没咒骂,和安只的尖叫,也不给他们穿衣服的机会,只将慌乱中只胡乱裹住私处的只没和安只就这么衣衫不整地抓走了。

只没恼怒不已,一路喝骂,一直抓到穆宗面前,这才停口。见了穆宗忙叫道:“皇叔,这些侍卫实在无礼……”

话音未落,眼前一只酒壶飞来,险些砸中只没,只没偏头让开,这才看到穆宗眼睛通红,酒已经喝得不轻。他知道穆宗喝了酒便无理性可言,本来满腔气愤,这时候才有些害怕起来。

但在他的心中,仍然以为这只是小事一桩,想着不过是把原本和安只偷情的事情公开了,拼着被穆宗骂上一顿,也就索性向穆宗要了安只,也免得这样偷偷摸摸的。

只是这事被穆宗抓个正着,难免名声受到影响,对他日后图谋大业上会被人当成话柄罢了。

他将此事想得轻松,岂料穆宗多年不能人道,所有的扭曲残暴,倒有一半因此而起。此时看着只没和安只衣衫不整,身上带着的气味更是连他桌上的酒味也掩盖不住。这种情欲的气味,更是刺激得他脸色狰狞,看着只没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只没,你倒风流快活啊。”

只没还没听出来,安只在穆宗身边服侍了好几年,他起了杀心的声音,却是听得出来了,不禁吓得瑟瑟发抖。她姿色不俗,当时进宫,能够选到穆宗身边,她本是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哪晓得穆宗身边,越是有姿色的女人,死得越快。她见了几个姿色出众的侍女,因意欲靠近穆宗而被穆宗忽然残杀之后,就学会了在穆宗面前饰掩自己的姿容,什么事情都退在后面,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只是她终究是青春少女,有欲望也有野心,为了逃离穆宗,因此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一根她以为能够带着她离开地狱的绳子。可是此刻,她发现她的自作聪明,可能会让她更快地接近死亡。

只没终究不是安只,他这些年在耶律贤的保护下,在穆宗和罨撒葛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并不知道穆宗的真实面目是什么。此刻见了穆宗生气,心中虽然害怕,还是强笑道:“皇叔,怎么弄出这么大排场,吓侄儿一跳。”

穆宗冷笑:“只是吓一跳?朕的女人你也敢碰。胆子不小嘛。”

只没心中一凌,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打个哈哈道:“皇叔,我怎么敢。皇叔,您也知道,年轻人嘛,禁不住……”

穆宗听了这话,越发刺心,他与罨撒葛设定的计谋,本拟是将只没的野心打压下去,甚至就此吓破他的胆子,教他一辈子匍匐在地,不敢挺直腰杆。只是此刻听着只没的话,心中杀意升腾,竟是怎么也按不下来。他忽然一笑,道:“那你想怎么样?”

只没不知道他这笑声中的含义,他也是个聪明人,细想了下,知道今日之事,很可能是自己前些日子太过高调被人算计了。所以索性在穆宗面前倚小卖小起来,好教穆宗对他消了戒心,撒娇道:“皇叔,您也知道,这是侄儿一时糊涂,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您老人家打也罢骂也罢,只要您消气就成。您一向疼我,就索性把她赏给侄儿算了,也是您老人家成人之美吧。”

穆宗忽然笑了起来:“哼哼哼,成人之美,你对朕身边的人下手,事情发作了,还敢想要朕成人之美了?你以为朕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眼神如狼一般,让只没心头一寒,只是到了此刻,他也知道便是跪下来苦求,也是与事无补,当下强笑道:“安只不过是个宫女罢了,不值得皇叔生气……”

穆宗嘿嘿冷笑:“不错,这的确只是个宫女,但这整个宫里的女人,都是朕的女人,不是你的。你若是光明正大开口向朕要人,朕不是不能给你。可现在,你是偷人!你有什么脸要朕成人之美?”他忽然暴喝一声:“来人,把那个贱人给我拖下去。”

他一声令下,便有侍卫上来将安只架起往外拖,安只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只没,只吓得向只没嘶叫呼救:“大王,大王救我——”

只没心有不忍,冲过去护住安只:“谁也不许动动——”这边急转身朝辽穆宗跪下求道:“皇叔,安只和我是真心相爱的,你这宫里这么多女人,便是赏我一个,又能如何?”

穆宗听和这话,忽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冲只没招招手。

只没疑惑地看着他,见穆宗又朝自己招招手,只当他已经松口了,心中一喜,疾步走到走到穆宗面前,不想却被穆宗一脚踢翻在地。

这一脚踢在只没的胸口,只踢得他血气翻涌,心头巨痛,低头咳嗽不已。

穆宗狞笑一声,指着只没骂道:“你这小牲畜,朕把你从三岁养到今天,没想到,竟养出一只不知记恩的白眼狼来?只没,朕如今告诉你,你在朕跟前有体面,那是因为朕愿意让你有体面。若是朕不愿意,你什么都不是。”他冷笑着举起手中一只白瓷酒杯,一松手,在只没脸边落下,砸得粉碎:“小子,你听好了,朕是一国之君,朕富有一国,这宫中、这京城、这大辽天下,都是朕的,朕可以嫌多把它砸了、扔了,可你凭什么就可以想当然地认为,别人的东西多了,就必须要给你?你在同朕讲笑话吗?”

只没倍受羞辱,心中的不甘不忿再也压抑不住,藏在心中许久的话冲口而出:“什么叫不知记恩,什么叫愿意给我体面。我不是你的一条狗,我也是先皇之子。只为察割之乱,我父皇母后遇难,是你在所有人的面前说,要抚养我们兄弟,视若已出。有此承诺,你才得以立为皇帝。这些年父皇的斡鲁朵呢,你扣在手里还给我们了吗?我们的体面,是我们的血脉生来就有。我也是耶律阿保机的子孙,我也是皇后所出,你凭什么如此羞辱于我?”他说着说着,那股子气慢慢平息下来,露出一丝微笑道:“皇叔,何必把事情做绝。虽然你现在是皇帝,可是将来百年以后,这皇位终究还是我的,何必为一宫女,和侄儿翻脸?”

他索性撕破了脸,也不再装巧卖乖,只把结果说给穆宗听。他今日逞足性子,难道就不想自己百年之后的安定,和盖棺定位吗?

穆宗忽然大笑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你说,皇位终究还是你的,你任什么?”

只没脱口而出:“您和太平王叔无子,皇位不传给我,难道你还想传给那个敌烈的儿子,女奴生的孙子吗?”

穆宗乐得哈哈大笑,指着只没对左右道:“哈哈哈,你们看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何等可笑。敌烈是女奴所生,难道你就出身高贵?呸,你连敌烈还不如呢,至少敌烈还是我们纯种契丹人,你呢,你是个杂种。”

只没听得他居然辱及生母,气得的眼睛都红了,翻身而起,就想朝着穆宗冲上去,小哥花哥等小侍连忙机灵地上前挡住了他。只没顿足愤怒大叫:“你说什么?你凭什么骂我杂种,我母后是先皇堂堂正正册封的大辽皇后,你们所有的人,都跪拜过她,都跪拜过她!”

穆宗听得只没的叫声,如此尖利,看着他的脸色,亦已经变得扭曲,甚至俩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得看到只没眼中的恨意来。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好生熟悉,他记得这双眼睛。当年甄后,就长着这样一双眼睛。

当年世宗初继位,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仍然前去拜见,世宗扶起他,相述寒温,他看得出世宗的眼睛里,毫无戒备之心。然后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寒,转头看去,却看到了甄后走进来。甄后微笑着,看着他,忽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被看穿了似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只没长得并不象甄后,他的容貌更像辽世宗更多一些,然而他这双眼睛,却像极了甄后。这双眼睛令得穆宗心惊,令得穆宗心虚,也令得穆宗杀气大起,他冷笑道:“什么皇后?甄氏不过是个汉婢而已,若不是乱我国朝,先皇怎么会早死。朕只追封了明扆的生母为怀节皇后,可不知道先皇还有什么其他的皇后。”

只没最恨的就是有人辱及生母,他虽然不记得生母模样,然而他的身边终究还有一二他生母留下的旧婢,虽然这些婢女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而已,可不妨碍她们在幼小的只没心中灌输甄后的印象。在她们的描述中,甄后宛若天人,若是甄后还在,这大辽应该是如何兴盛,而不是现在这样万马齐暗。

虽然那几个旧婢,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忽然间消失了。但他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消失,因为有人忌恨他的生母。从小,他退够在一些宫中贵妃的口中,听到关于他生母的议论,那都是充满了嫉恨和攻击。只有他身边的嬷嬷会告诉他,她们越恨他的生母,就越说明他生母的伟大。

在那几名旧婢消失以后,她们对他说过的话,却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也是他这么些年,在那些岐视他的人的眼神中,活得越加嚣张自信的原因。他相信自己生而高贵,比所有的皇族更有资格,去统治这个国家。

所以,他更不能容忍别人对甄氏的诋毁,尤其是穆宗不肯追封他的生母为皇后,更是他的多年隐痛,听到这话,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痛到了,他就要让别人更痛。在这样的愤怒之下,他和穆宗的对骂,完全失控了,失控到口不择言,而完全不曾意识倒,说出这话的后果来:“你侮辱我母后?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满宫里谁不知道你已经不行了,你一个女人都睡不了了,你还霸着满宫的女人作什么,你还能做什么……”

穆宗听到这句话,理智的神经顿时崩断,他整个人的面容都开始扭曲疯颠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拨刀,甚至来不及向前,就直接拿起桌面上那把切肉的刀子飞向只没:“朕杀了你,杀了你……”

只没见刀飞来,急忙偏头,但他此时正被侍卫抓住,只躲得一半,那刀子顿时插入他的左眼。

只没发出一声惨叫,鲜血随着他的脸颊留下来,众侍卫见状吓得连忙松手,只没捂着眼睛,痛得缩成一团,惨叫连声。

安只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整个颤抖得如风中柳絮一般。

只没捂着左眼缩在地上,痛不成声,破口大骂:“昏君,暴君,你如此残暴无道,你、你不得好死……”

穆宗癫狂地指着只没大叫:“朕得不得好死,你是看不到了,朕先让你不得好死。来人,把这个杂种给朕拖下去,拖下去,把他,把他给我……”他想杀了他,可是,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疯狂地左右看去,企图看到一种能够令得只没最痛苦的刑罚来。

忽然间,他看到了缩在一边的安只,他忽然顿住了,嘴角一丝残忍的微笑:“把他拖下去,给朕阉了他!”

朕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不能人道。

侍卫们上前将只没拖走,只没亦是听到了穆宗的命令,用力挣扎,高叫道:“述律!你这个疯子,有本事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只听得外面只没惨叫声远远传来,安只吓得心胆俱碎,泪流满面,却只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声也不敢出。

忽然听得殿外一声悲号:“皇叔,皇叔,刀下留下!”

却见一人抢进殿内,看到地面上的血迹,顿时怔住,然而只怔了一下,就转身向着穆宗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这人正是耶律贤。

原来刚才只没被抓走,他身边的小侍述里机灵,见势不妙,缩在一边不敢作声,见侍卫们抓走了只没,他转身就跑去找耶律贤求救去了。

耶律贤正为只没最近的行为而担忧,生怕他引起穆宗兄弟的疑心和杀意来,听到此事,便知不妙。他转身就要向开皇殿而去,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只没此事,必是穆宗兄弟算计好了的,他就算独自前去求情,只怕也无济于事。要想求只没,就必须另想办法。

穆宗一向只听罨撒葛的话,而罨撒葛也好借时邀买人心,为将来图谋。所以若是他拉了罨撒葛去一起求情,才有可能扳转局面。

想到这里,他匆匆赶往太平王府,此时正是胡辇也在,见了耶律贤求情,心有不忍,也在一边劝说。

罨撒葛与穆宗早有预谋,自然不肯就此轻易罢手,当下只皱了眉头推托道:“明扆啊,不是王叔不肯帮助,你自己说说,只没做的这叫什么事?他喜欢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要他说出来,哪怕是南边的公主,我们也能给他娶来。便是他喜欢那个宫女好了,完全可以光明正大讨要。他私下往来,将主上的颜面置于何地。他这样不争气,你还叫我去给他求情?”

耶律贤心中暗恨,却只能一味苦求道:“我知道只没不争气。可我父皇只有这么一个健康的儿子了。我日日用药吊着命,也不知能活到何时。只盼着只没为我这一系留下血脉后嗣。皇叔只当看在我父皇的份上,救救他吧。”

胡辇听得不忍,又见耶律贤跪在那里苦笑,整个人显得摇摇晃晃,病体难支的样子,不禁也帮着求情:“罨撒葛,你就入宫去说句好话吧。明扆身体不好,这样长跪着伤身。”

罨撒葛被妻子这一说,竟是推脱不得,他本拟拖得久一些,让穆宗好好把只没打得一年半载起不了床,这才放心。太早进宫,也没打两下,平白浪费一个机会岂不可惜。想到这里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道:“既然王妃也帮你们求情,我就勉为其难走一趟。明扆啊,你以后可千万要管好只没,别让他再乱来了。”

耶律贤不住点头:“多谢皇叔,多谢皇叔!我一定管好只没,再不让他乱来。”

当下罨撒葛只得随着耶律贤前去开皇殿求情,他有心拖延,一路上找了好几个借口,一会儿出了府又说要拿个紧急公文要带给穆宗,一会儿又说马车不好,直到胡辇也看不过去,骂了他几句,他这才与耶律贤走了。

两人刚踏进宫门,远远就听到只没惨叫,叫声极为凄厉,耶律贤一急,疾步向着开皇殿赶去。罨撒葛本以为是只没挨打,只是这叫人凄厉之至,而这一叫之后,就没了声音。这样的惨叫,断断不是普通刑杖之下发出来的叫声,顿时也急了,匆匆追上。

他刚来到大殿门口,就见得另一头只没被侍卫拖回来,但见着他已经昏迷不醒,满脸是血,一目还在不断流血,身上血迹不似受杖,却是下身尽被鲜血浸透。

他大惊,挡住侍卫问道:“只没受了刑?”

那侍卫见了太平王问,吓得后缩一下,嗫嚅道:“主上有令,行宫刑。”

耶律贤听到声音扭过头来,看到只没惨状,再听到宫刑二字,目眦俗裂,只叫了一声:“只没——”就扑了出去,紧紧抱住只没,整个人如坠冰窟,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崩塌,眼前一黑,口中鲜血喷出,整个人软软倒了下来。

罨撒葛见状大惊,上前抱住耶律贤,摸了摸两人脉博,才松了一口气,急叫:“这,怎么变成这样了!来人,快把两位大王送回宫去,叫太医来。”

穆宗暴喝一声:“不行!明扆可以走,只没不行!”

罨撒葛看到穆宗的脸色,又看到桌前打碎的酒壶酒杯,只觉得脑仁生疼,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脱离他既定的轨道了。心中气得要命,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再一次收拾兄上弄乱的残局。

他放下耶律贤,走到穆宗面前,只觉得酒气薰人,不由叹气:“皇兄,你又喝酒了!”

穆宗赤红着眼睛怒道:“这与喝不喝酒无关。只没小牲畜太过猖狂,朕再不能留他。”

罨撒葛大急,道:“皇兄,只没毕竟是先皇的儿子,您答应过无论如何会保他兄弟性命的。”

穆宗大怒,指着只没对罨撒葛吼道:“你知道这混账刚才说的什么话吗?朕不杀他,难泄心头之恨。”

罨撒葛看了一眼只没,眼睛又转到殿中诸人身上,众侍卫看到他的眼神都不敢直接面对,一个个扭过头或者低下头。

罨撒葛已经有些明白了,叹息一声,按住穆宗道:“皇兄,他瞎了一只眼睛,又受了宫刑,这样子活着已经跟死了没区别了。”

穆宗咬牙道:“他还没死。”

罨撒葛压低了声音:“皇兄,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杀了只没,会令整个宗室发生动荡的。”

穆宗恨恨地看着罨撒葛,眼中充血。两人目光对峙了好一会儿,穆宗终于还是退让了,用力一击桌案道:“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将他重责一百杖,以儆效尤。”

罨撒葛还想再说:“皇兄——”

穆宗怒喝:“不要再说了,否则朕就改变主意了!”

罨撒葛无奈,道:“好吧,不过他现在这样子撑不住一百杖,让御医给他上过药以后再说,如何?”

穆宗冷冷地道:“十天之内,就要行刑。”见罨撒葛还要说话,一摆手道:“不必再说了,否则朕改主意了。”

罨撒葛只得应下:“是。”

穆宗恨恨地说:“这一辈子,别让他再出现在朕的面前,否则,朕杀了他。”言毕,拂袖而去。

罨撒葛长叹一声,吩咐身边的粘木衮道:“拟旨吧,只没削去王位,幽禁!”

粘木衮低声应了。罨撒葛迈步走到耶律贤身边,扶起耶律贤,叫道:“明扆,明扆!”

耶律贤刚才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岔了气,却没有晕过去,只是却是全身无力,他吃力地张开眼睛,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

罨撒葛亦是完全想不到情况会发生这种变化,此时方后悔来:“对不住,明扆,是我来迟了。”

耶律贤心中极恨,却不得不安抚罨撒葛。他无力开口,只能捂住胸口喘息两下,再深深地看了罨撒葛一眼,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怪他。

罨撒葛叹息:“主上脾气如何,你也知道。我、我尽力了!”

耶律贤只得点点头。

罨撒葛低声道:“方才你还是听到了吧?暂时只能如此,先让只没养好伤,那一百杖,我会吩咐他们从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保住只没的。”

耶律贤点点头,看到迪里姑赶过来,将只没扶上担架,一口气一松,终于晕了过去。

等耶律贤终于完全醒来,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在自己寝宫中了。

看到他坐起身,迪里姑、婆儿、韩匡嗣、韩德让等围了上来,刚才他这一倒下,实是让迪里姑和韩匡嗣两个忙了好一会儿,施针用炙,才让他醒……

耶律贤听得众人问他如何,他却没有回答,只捂着胸口紧张地问:“只没、只没他怎么样?”却韩匡嗣和韩德让脸上俱有不忍神色,耶律贤急问:“御医怎么说?”

刚才韩匡嗣已经亲自过去帮助抢救,此时也只有他最清楚情况,见状摇头叹道:“救是救下了。人现在在他自己寝宫。可……”

耶律贤急问:“可是什么?”

方才他赶到的时候,看到只没受刑便倒了下来,耳中虽隐约听到穆宗和罨撒葛争执,可是人的心理,总是不愿意相信最坏的事,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众人。

迪里姑咬了咬牙,道:“只没大王不止瞎了眼睛,还、还被主上施了宫刑。如今血虽然已经止住,可,可能不能活,还未可知。”

耶律贤捂着心口,顿时喘不过气来。

众人乱作一团,韩匡嗣急忙为耶律贤施针,又劝道:“大王,您别太激动,要保重自己啊。您若出事,还有谁能照顾只没大王。”

耶律贤慢慢平息上来,等韩匡嗣施过针,又喝了药,等自己胸口气息稍缓,才道:“带我去只没那里。”见众人神情似有劝阻之意,他摇摇头,道:“只没的情况不解决,你们以为我怎么可能有心思安坐在这里养病。”

众人无奈,只得依了。当下叫来一乘软轿,让耶律贤坐着,把他抬到只没房中。

此时只没虽然左眼和下身的伤处已经被妥善包扎,但自他醒来,知道了自己情况以后,就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他既不说话,又根本不愿意听进别人的话,不饮,不食,不用药。整个人如一具死尸一般,只多了一口气。

胡古典公主端着汤药在只没床前,已经劝了好半天,哭成了泪人:“三哥,你吃点药吧。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世宗留下的两个太妃蒲哥和啜里虽然因着甄后缘故,素来不喜欢只没,此时见他惨状,心中亦是不免产生兔死狐悲之感,也坐在胡古典身后一边抹泪,一边相劝。

只是只没宛若死人一样,不管她们哭也罢,劝也罢,统统似对空气说话一样,毫无作用。

见耶律贤在婆儿与迪里姑的搀扶下,走进了寝宫。胡古典如见救星,扑过来哽咽道:“二哥,你快来劝劝三哥。他醒过来后,不说话也不吃药。”

耶律贤走到只没跟前坐下,看着只没生不如死的样子,心中又是一痛,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劝道:“只没,如果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只没一直闭着眼睛,直到此时,才微微睁开眼睛,曾经炽热的眼神,此刻尽是灰烬,他惨笑一声说:“甘不甘心,我又能够如何?二哥,我如今变成了这样子,还吃什么药,疗什么伤?他要我死,我挣扎有何用?十天之后,我还要受一百杖,是吗?既然已经是注定要死,我何勉强自己。”

耶律贤伸出手来,拉起只没的手,用力握紧:“只没,不要放弃。太平王叔答应过我,十天以后的杖刑,他会让你活下来的,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活下来的。”

只没绝望地说:“活下来又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活死人而已,不如早死。”

耶律贤拉过胡古典,哽咽道:“只没,这世间骨血相连的只有我们兄妹三人,十几年来,我们在这深宫相依为命相互扶持,你真舍得就这么抛下哥哥和妹妹走了吗?只没,我身体不好,胡古典又是女孩,你不是一直说,要代替父皇和母后,照顾我们的吗?”

只没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流行,却没有再动,也没有再说话。

耶律贤从胡古典手里拿过药碗,用汤勺将汤药送到只没唇边,低声道:“只没,我也曾经像你一样,觉得生不如死,觉得再挣扎地活着,也不知道能够多活几天。可是,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振作起来,这一关会过去的。我还不是躺在病榻上,生生死死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

只没一动不动,他的汤勺已经递到他的嘴边了,他的头一偏,药汤洒在枕上,一滴也没有进入他紧闭的嘴。

耶律贤看着他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咬了咬牙,他绝对不会这么放弃只没的。

耶律贤站起来,不由地踉跄一下,胡古典急忙扶住,惊叫:“二哥——”

只没眼微微一闭,看向耶律贤,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也就这一眼,让耶律贤下定了决心,他推开胡古典,婆儿和韩德让在一边,扶住了他。

耶律贤由两人扶着,向外走去,胡古典跟在后面,泪眼蒙蒙地问他:“二哥,你别走,三哥这样,我该怎么办?”

耶律贤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温和地对她说:“你在这里陪陪你三哥,别走开,二哥等会儿就回来。”

他走到室外,对韩德让说:“韩四哥,天快黑了,宫门就要关了,你和韩大人都先回去吧。”

韩德让见他的神情有些异样,不由地问他:“大王,有何打算?”

耶律贤面露倦容:“只没的事,我还要回去想想,韩四哥你先走吧,我自己慢慢边走边想。”

韩德让见天色已黑,无奈只得道:“那我明天一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