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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下午时分,出城寻找郎中的差役们,陆续回到了县衙。
战乱年代,郎中,是相当不好请的。出去几个差役,一个被野狗咬伤小腿,一瘸一拐跩回来。一个不小心涉入深沱,搞得全身湿淋淋地跑回来。一个见色而起淫心,乱想找吃,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走回来。只有缺耙子差役,别看他平时是个左撇子,不多言不多语,却还非常能干,只有他一个人,替里洪找来了郎中。
虽然缺耙子差役对正县这个地方,也不熟悉,但他嘴就是路。出城不久,就问到了西门外面的社会名流——马子山。
马子山威望很高。而且,人很随和,又非常善于帮忙。缺耙子差役甜言蜜语,连哄带骗,很快就把马子山说高兴了。马子山带着缺耙子差役,没用多久,就找到了杨郎中。
杨郎中信得过马子山,二话没说,便随缺耙子差役,火速赶到县城。走拢才知,这一趟是专门给县衙里面的人治病。
“郎中来了!”
听见呐喊,幕友拉开木门,黑着脸色嚷道:“哎呀,我还以为尽都是吃干饭的人呢,搞这么久。”
杨郎中走进屋子,看见床头搭着鸂鶒官服,旁边放着乌纱帽。病人躺在床上,缠着耳朵的白布浸有血迹。一个人翻来覆去,呻呻吟吟。他出于职业道德,只管救死扶伤。却不过问床上躺着的,究竟是大明县令,还是大西县令。也没过问床上躺着的人,为何搞成了这个样子。
杨郎中把了脉,问过病情,知是染寒。随手抓了几副草药(出门时,他大致了解过一下,所以事先做了准备),又叮嘱一番,就与徒弟何老二一起,急匆匆离开县衙,冒着稀疏的雪花,回杨家林去了。
杨郎中走后,幕友立即叫人熬药。然后,又对另外几个闲着无事的差役说道:“快去准备一下,我要到城隍庙,替老爷烧炷香。”
安置好了里洪,幕友和差役们带上香烛纸钱,来到了城隍庙。
正县城隍庙,形如衙门,坐北向南。
幕友等人通过仪门,走过前殿,绕过戏台,进入大殿。随行差役取出火镰,点燃香烛。幕友手捧香签,拜了拜,插进香炉。又跪在城隍老爷面前,替里洪咕哝咕哝道了一通,作揖磕头。
尽管礼仪简单,却还比较规范。
幕友替里洪了了心愿,走出殿堂,见一差役站在门口,仰头念着对联。那差役少时读过半年望天书,许多字都不认得,就问旁边瘦子差役。瘦子差役肚子里面,同样没多少墨水。但他不懂装懂,胡乱念了一通,尽哄外行。幕友听见,心中可笑——龟儿子,水平太差了吧。
“读的什么对联哟?看我来念给你们听一听。善恶到头终有……是非结底自分……”幕友念了半截,哽塞了。他搞不清楚两个差役,是真不识字,还是故意装怪。反正搞得心里很不舒服。
再说躺在床上的里洪,服过杨郎中的头道药后。仍是虚汗频出,头痛欲裂,不见好转。当然,这并非杨郎中手艺不好。而是草药本身来得慢,加上草药不齐,剂量下得轻,自然不能迅速解决问题。
又过了一些时候,虽然里洪依旧感到闷热,但身子总算轻松了一点。一阵青光闪过,他恍恍惚惚,一个人走了出去。里洪走呀走呀,走到了东门外面的溪河边上。他踩着软绵绵的沙地,抬头望去。怪了,天空高朗,路也干燥。里洪又往前走,只见白晃晃的太阳,还挂在西边天上。“这么好的天气,偏说是在下雪。”
里洪叽咕一阵,发现前面有人,正在河里摸鱼。他抬起头来,仔细一觑,哟!浅水滩上的人更多呢。
“赵老二这个狗东西,你也学会撒谎了。说正县没人,结果呢?竟然这么多人,到处都站满了。”
里洪很生气,他一边走一边囔:“幸好出来走走。不然,真叫他几个家伙把我哄了。如此看来,以后必须把他们约束紧一点。”
里洪避开人群,一个人往北面的回水沱边走去。
这里水流平缓,竹木遮阴,明显是个不错的钓口。里洪准备捡个石头,抛入水中,查看深浅。清闲时候,好来这里钓鱼养神。可他刚刚躬下身子,一股阴风嗖声吹来。他眼前一黑,仿佛骤然落到了午夜的荒郊野岭,顿时吓得毛骨悚然。里洪随即躲到大树下面,缩作一团。接着,背后又传来了悲愤而恐怖的声音:
“狗贼……还我命来……狗贼……还我命来……”
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到大,源源不断传入耳膜。里洪拔腿便跑。可是,两腿就像木棒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他回头看时,几个青面獠牙野鬼,披头散发,吐露长舌,漂浮在他头上。
里洪吓得冷汗直冒,浑身发抖。很快就被野鬼捉住,拖到沱边,反绑双手。只听几个野鬼一阵嚎叫,随即就被抛入沱中。
里洪清楚自己做过的恶事,料自己彻底完了,便大声叫喊起来:“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呀……”里洪一翻,坐了起来。睁眼看时,人在床上,原是一场噩梦。不过,这场噩梦,差不多把魂给他吓掉完了。
“老爷!老爷!”差役听见叫喊,壮着胆子闯进屋里,高声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幕友去城隍庙烧香出来,在街上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将将走进后院,老远听见里洪房间响动。他立即跑上前去,隔窗子看见里洪推开被盖,大惊失色,正在吼闹:
“快喊赵老二过来,快喊赵老二过来。”
里洪喊得惊恐急迫,床前差役慌忙倒退,不料幕友咚声跳到他的背后,吓他一跳。差役虽然受惊,倒也有些解脱。
“有鬼,有鬼。”里洪抱着脑袋,直往床角落里面钻。
幕友大声嚷道:“大白天的,偏要胡说!哪有什么鬼嘛?”
“到哪里开小差去了?怎么不来帮我一把?”
“哎呀,走都没走过,一直把你守着……”
“你看这屋子里面,好多好多鬼……他妈的……尽都凶狠厉害……简直是……哎呀……真要把我弄死是么……”
差役听里洪不停地说有好多好多鬼,神魂不定,不知如何是好。幕友猛地推他一把,说:“快,弄碗水饭过来。”
差役转身就走,木门窄小,室内亮光随之一闪。不知是里洪产生了错觉,还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只见他在忽然之间,又使劲吼闹起来:“哎哟喂呀……又来了……他们又来了……赵老二唉……哎哟喂呀……”
里洪闹腾了,脚又在蹬,手又在打。
“赶快……赶快……再喊几个人来……赶快把门给我守好……赶快……赶快……”里洪哭着道,“哎呀呀……先人些唉……搞快一点吧……赵老二唉……你们搞快一点吧……哟喂呀……求你们了……”
幕友怎么也没想到,里洪竟然吓成这个样子。他伸手抓过被盖,心想把里洪盖起来,免得他闹得心焦。偏偏里洪又把幕友看成了恶鬼,反而大声叫唤起来:
“哎哟喂呀……哎哟喂呀……鬼来了……赵老二唉……鬼来了……鬼来了……哎哟喂呀……哎哟喂呀……”
室内光线不足,里洪张口闭口都是鬼,幕友也吓起了鸡皮疙瘩。他随手抓根木棒,捏在手里,跳出门来,神经兮兮大声喊道:
“来人啦——来人啦——”
幕友大声呐喊,身子又在抖动,正巧与端水饭的差役撞在一起。碗打烂了,水饭撒满一地,手里的木棒还把差役额头戳了。差役借故“哎哟喂呀,哎哟喂呀”闹了几声,蒙着半边眼睛,乘机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