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的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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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李茂盛吃黑钱,得心应手。

偏偏这一回,他什么也没捞着。走出村口,他心里很不舒服。索性甩了王铁匠,又一个人折转过来。谁知曹兴发和周大爷一人扛把锄头,假意回家,在半路上截住了他。

李茂盛再去郭家,眼看没希望。于是眉头一皱,说:“曹二爸,刚才一个重要消息,忘记告诉你了,我专门过来给你说一声……”

“军兵嘛。”曹兴发聪明,他知道李茂盛搞小动作,离不开拿军兵吓人,便反诈一句说,“早就知道了。”

李茂盛见曹兴发倒转蒙他,干咳一声说道:“据可靠消息,还有大批军兵,很快要从村子经过,到县城去。”

“来就来吧。”

曹兴发听李茂盛说是可靠消息,心里也是骤然一惊。只是在李茂盛面前,他无论如何也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然,以后李茂盛会把那些说话没分寸的人,怂恿起来,把他说得分文不值。曹兴发为了不让李茂盛看出自己内心恐惧的破绽,故意把话说得铿锵有力:

“又不是没遇过。”

“遇过?你要知道,这一批军兵,可比以往那些军兵厉害多了。”

“随便他有多厉害,顶多又跑,就当再逮一次猫猫。”

“什么?逮猫猫?”周大爷在旁边诧愕地问道,“难道军兵们,又要来啦?”

“是要来嘛。”李茂盛做着很害怕的模样,说,“你还不知道吗?”

“才……才刚刚……过……过去嘛,”周大爷说,“怎么又……又要来呢?”

“先头那些是打前站的。”李茂盛说,“后面才是大队人马。”

“大队人马……”周大爷胆小,“是……是不是哦……”

“还有什么含糊呢……”

“不要紧,反正你我两个都几十岁了。大不了就拿这条命来跟他们赌。”曹兴发说,“早死早投生,二十年又是一个小伙子。况且,单单就把你我两个伤住啦?”

“这……是呀……”周大爷叫曹兴发提醒,又看了看曹兴发的表情,顿时醒悟过来。就算军兵要来,也不能在李茂盛面前,做出慌慌张张的样子。“唉,不对哦,正县人都没多少了,跑那么多军兵来有什么用?”

“你都成外行啦?哪怕大家回来以后,藏在家里不出门,军兵有探子嘛,他们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李茂盛说,“怕大家造反吧,他们怎么不来呢?”

“就算他们要来,渡口那边,船都没了。”周大爷说,“难道他们会飞呀……”

“逋儿迸,他们可以走上河坝嘛。从上河坝下来,还是要经过这里呀。”李茂盛阴阳怪气说,“周大爷,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跟他们几个一路跑什么嘛?不要蜻蜓跟着蝙蝠飞——瞎熬夜。人家在跳,人家有油水。你呢?一点好处都没有。搞得不好还要挨批评。究竟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一起鬼混重要吧?”

“我们这些,”周大爷说,“老都老了,无所谓。”

“反正我把信给你们带到了,如果出大事,就不要怪我了。”

李茂盛说着,像真有军兵,马上就要杀来的样子,转身走了。

李茂盛没走多远,看见了马马儿。他瞪着眼睛,随手捡个石头,嗖声扔了出去。

马马儿身子一闪,拔腿就跑。马马儿跑了将近一根田坎远,回头一看,李茂盛还站在那里,做着凶相。他慌忙拉开架势:万一李茂盛追过来,就从旁边树林旮旯里面夺路而去。可李茂盛的目的,是吓唬曹兴发他们。没那么多时间追打马马儿,只摆了个姿势,也就罢了。

待李茂盛拐弯走进竹林,马马儿料他已经听不见了,才呸的一声,吐了一把口水:

“霉死你龟儿子!叫你这种人,一辈子都倒霉。”

李茂盛倒是一溜烟走了,可他那句“还有大批军兵,很快要从村子经过”的话,就像逮了一个鬼来甩在大家面前。曹兴发心里紧张,竹哑巴、陈秀才、周大爷、郭大汉儿、江泥水匠,便迅速跑进了郭家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马马儿,也跟着跑了进去,可偏偏叫郭大汉儿把他看见了。

“谨防踹你几脚头了。给不得脸,滚开。”

马马儿挨骂,退出门来。但他害怕碰上军兵,不敢乱跑。便拿谷草挡住寒风,一个人躲在竹林里面。

曹兴发他们叮叮咚咚跑进屋子,张端公吃惊地问道:

“怎么?外面有动静?”

周大爷说:“马上就有军兵过来。”

张端公战战兢兢说道:“那……怎……怎么办……”

曹兴发说:“马上出去。”

孙大贵耸着肩膀问道:“还要出去……”

“这一次,云三嫂做了个榜样。我们几个大男人,不可能连一个妇女都不如吧?”曹兴发说,“喊冯水生马上起来,把门守着。我们分头行动,围着村子呐喊一遍。李茂盛的话,无论真假,必须做好准备。流沙堰村子,再也不能出事了。”

“对,他妈的。”陈秀才噹声就在胸前一拍,突然说起粗话来,“怕他锤子。”

“哟,陈秀才。”江泥水匠见陈秀才一反常态,平时说话之乎者也,今天陡然变了口腔。“你……”

“走就走!”一介书生,历来都是胆小之人,这次受到云三嫂感染,又叫曹兴发鼓劲,大声吼闹起来。“只要横了心,有什么可怕的?”

“嚄……”郭大汉儿说,“把秀才都激怒了。”

“激怒?还要把脑袋瓜子,挂在裤腰带上玩儿呢。”

“你……”张端公也把陈秀才看了看。

“怕要从这条路上走过,不怕还是要从这条路上走过,反正都是走。”陈秀才说,“只要大家团结一心,村子里面就一定不会伤亡得那么惨重。”

“秀才说得好!”曹兴发哐啷一声,开了大门。“我们走!”

这时,云三嫂已经把家务事情料理清楚,正要去给郑王氏请郎中。忽见曹兴发和陈秀才逐户上门,来打招呼。她心里道:

“这会儿我倒敢去杨家林,可是杨郎中肯定不敢来。时间恰巧在这节骨眼上,那就等军兵从村子里面走过以后,再去请他吧。”

当然,云三嫂也很清楚,给郑王氏请郎中的事情,一点也不能耽误。如果藏在家里的地窖里面,就无法知道军兵们,什么时候才从村子里面经过。所以她安置好婆婆和孩子以后,便跑到林子前面,藏在离大路不远的草堆里。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村子中间那条通往县城的大路。

这边,云三嫂刚刚钻进草堆里去。那边,李茂盛也将将走到吴家碥。

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了几排废弃的茅草房。而旁边不远处,没种庄稼的田里面,又恰巧有几大堆干枯的稻草,和一大堆叫小鸟抓得乱糟糟的穰草。李茂盛看见茅草房、稻草和穰草,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停住脚步,回头斜着眼睛看了看,就不再往前走了,而是拐弯向废弃的茅草房走去。

李茂盛知道,这是吴娃子、吴黑脸他们几家人的房屋。几家人早就死光了,没人居住。他走到墙脚底下,上下看了一番,又从田里抱了一些穰草和稻草过来,然后取出火镰,逐一惹了一遍,才退到侧边去旁观。

火燃了,但火势不旺。李茂盛走进屋子,寻了个破撮箕,使劲扇了一会儿,熊熊大火就烧了起来。

曹兴发和陈秀才他们,在村子里面刚刚通知完毕,陡然看见吴家碥火光冲天,顿时心都紧了。因为吴娃子、吴黑脸他们几家人的房屋,正好离上河坝不远。曹兴发说:“你们看,那边着火了……”

“龟儿子些。”江泥水匠说,“真来了。”

“快!”陈秀才说着,掉头就跑。

李茂盛把低级趣味的事情,做得太过分了。藏在草堆里面的云三嫂,吓来动都不敢动一下。

大火烧了一阵,云三嫂估计军兵,很快就要从上河坝下来了。可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军兵影子,心里面便烦躁起来:

龟儿子人见人厌的军兵些,为什么不快一点呢?走得这么慢。如果把时间拖到天黑,那不是把郑王氏的病,给她拖得更严重吗?

云三嫂心里,就像针刺一样,难受得很。

当然,在流沙堰村子里,这个时候搞得很难受的,远远不止云三嫂一个人。最起码,冯水生也是其中一个。他守着郭家大门,身子筛糠似的抖动着。

上午,他被江泥水匠和竹哑巴他们,从青冈林背回来以后,及时服了杨郎中熬制的姜汤,又蒙头睡了半天,身体才没大碍。

后来,李茂盛说有大批军兵,要从流沙堰村子经过,大家只好把他喊了起来。

当然,即使不说,他也知道。自己起来后的任务,就是看守大门(事实上,如果真有军兵到来,大门是守不住的。冯水生呆在那里,大半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顶多就是吓得惊哇哇叫喊的时候,让后面的人快一点去躲藏)。

冯水生躲在大门旁边的杂屋里,杂屋里面堆着一些麦草和用不着的棍棒。冯水生坐了一阵,一股股霉臭气冲着鼻子,让他难受。实在受不了了,他就叩开小门,通一点新鲜空气。

门开久了,冯水生害怕军兵来了来不及躲避。于是,又把小门关上,拿衣服蒙住鼻子。

在没出事之前,冯水生非常活跃。可今天在飞花渡遭军兵追杀,险些丧命。他就变了,变成了惊弓之鸟。一有声响,就浑身发抖。

可怜冯水生,一个人待在黑洞洞的杂屋里面,耸肩缩背,没一点神光。当他听见远处房屋“噼噼啪啪”燃烧声响时,便索性钻到杂物空隙里面去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