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八层寺殿堂不多,但地盘还算宽大。
乡亲们进庙以后,首先作揖磕头。然后找来石块,在院落里面搭成简易柴灶,准备生火煮食。迁徙出门,大家都以亲戚朋友为圈子。不仅锅碗瓢盆共同使用,还主动调剂物资,互相帮助,谁也没有斤斤计较。
八层寺里面没有现成的柴火,也没有可以食用的干净水。大家便发动起来,打水的打水,捡柴的捡柴。
好脚好手的乡亲们走了以后,寺庙里面,就只剩了一些年迈力衰的老人、儿童,以及那些伤势较重者和病恹恹的人。他们经过长途跋涉,早已萎靡不振。庙里背风,尽都有气无力地靠着行李,倒在地上。
突然,趴在旁边的郭家大黄狗,“汪汪汪汪”边叫边退。大家抬头一看,只见十几个身披蓑衣,涂花脸面,舞枪弄棒的家伙。叮叮咚咚,飞奔了进来。
很明显,这是一伙抢人的棒客。原来这地方真不安全,果然叫邱茶壶说中了。大家拼命阻拦。可棒客们根本不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乡亲放在眼里。他们推倒许多人后,直接到了后面去。
没用多久,两头毛驴儿就被他们牵赶出来。
出门捡柴走得不远的乡亲,听见庙里吼闹,很快返回寺庙。提着枝棒,一边高声呐喊,一边冲上前去,与棒客互相拉扯。
接着,又有一些乡亲回到了庙里来。大家吼闹一阵,总算驱散棒客,夺回毛驴儿。邱茶壶说:
“估计这附近有棒客窝。八层寺不能久留,大家看怎么办?”
孙大贵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良补锅匠说:“走是不错,但天都快要黑了,往哪里走呢?”
陈秀才说:“不走,棒客再来,如何是好?”
江泥水匠说:“来了再说,我们人多,不怕。”
杨郎中说:“出门人,千万不能惹事。”
陈纸匠说:“走与不走,只怕都是麻烦。走了,找不着地点住宿,天气寒冷,老弱病残受不了。不走,棒客来了,大家又要遭殃。”
云三嫂说:“既然不好办,那就先把值钱的东西全部藏起来。只把不值钱的东西,留在外面,即使棒客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又有那么多棒客冲上来了!”大家正在商量,王铁匠从八层寺外面飞奔进来,惊慌失措说道,“这次他们不仅提着棍棒,还抱着柴草呢……”
良补锅匠大吃一惊,跑出庙门一看,棒客们兵分几路,正往八层寺赶来。“赶快赶快!马上起身!马上起身!我们走!往西方上走!”良补锅匠完全来不及考虑了,他大声吼着道,“惹不起躲得起,再不走就迟了!”
大伙闻声而动,抓上东西就往外面跑。但乡亲们还是没有棒客搞得快。只有一二十个人,刚把两头毛驴儿吆走以后,棒客们立即就把山门堵死了。
一百多个乡亲,拦腰分成两段。跑出寺庙的乡亲们,无暇顾及后面的人来了没有。他们走出寺庙,一眨眼就跑了,
“通通退到后面去!”大门里面,一个身材偏瘦的高个子棒客,把明晃晃的大刀扬了扬,厉声吼道,“今天谁敢不听话,马上弄死他!”
云三嫂牵着狗娃儿和马马儿,刚刚冲到大门口,就被棒客拦住了。大家往后退时,她离棒客最近。她怕吓坏两个孩子,便硬着头皮说道:“大爷,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我们都是出门逃难的平民百姓呀。”
“放你们可以,只要付了汤药费!把人打伤了,想走,没那么简单!”
“我们没有打过任何人呀。”周大爷在背后战战兢兢说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人,就是你们!”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你们?”吴根根反问说,“怎么说是我们打伤你们了呢?”
“就是刚才,你们打伤人了。”
“刚才?刚才我们还在鼻梁岗。”云三嫂说,“隔了那么远,怎么可能呢?”
“看嘛,”身材偏瘦的高个子棒客,一把牵出一个人来,说,“他头上的血,仍在不停地流呢。打伤没有吧?”
云三嫂睁大眼睛一看,那人头上,果真流着鲜红的血。不过,那是猪血还是鸡血,这就很难说了。
“大家小心点。”良补锅匠在后面轻声说道,“他们找借口撒赖,我们见机行事,千万不能各自为政。”
“不要冤枉好人。”陈纸匠说,“我们是过路的,不是来吵嘴的,不是来打架的,请你们仔细把人认清楚。”
“没有错,”一个满脸横肉的棒客说,“就是你们!”
“就是我们?”王铁匠把胸口一挺,说,“有谁看见?”
“我看见,”对方嗖声站出另外一个人来,一口咬定,“就是你们,打伤人了,休想跑脱。”
对方有备而来,王铁匠难于应付,闭了嘴。
就在大家与前面几个棒客论理的时候,其他棒客,也在旁边跳来跳去,耀武扬威,凶神恶煞,只想把乡亲们镇住再说。大脑壳儿、徐须儿、哑头神、余幺疙瘩儿、水娃子、厚嘴皮、朝天菇儿、张幺妹,几个小家伙吓得浑身打抖,弓着背,钻到了后边去。
“再问一声。”满脸横肉的棒客,把大棒往地上咚声一捣,“付不付汤药费?”
尽管棒客们杀气腾腾,搞得非常吓人,但一百多个乡亲,还是谁也不肯轻易就范。
“不说那么多,先把他们通通赶到后面屋子里去。”
身材偏瘦的高个子棒客,大吼一声,其他棒客便一窝蜂冲上前去,对着竹哑巴、吴根根、王铁匠、窜脸胡、陈纸匠,一阵猛打。
棒客们大打出手。竹哑巴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唰啦一声蹲下身子,一把蒙住脑袋,缩成一团。
离竹哑巴不远的郭大汉儿,心里惧怕,正要开溜。忽叫一个眼尖的中年棒客,看出他个子虽大,却没有什么能耐。于是跳上前去,随手给他打来。郭大汉儿挨了一个,两腿打战。
后边邱茶壶见棒客打他老表,心想一把把郭大汉儿拉开算了。谁知中年棒客丢了郭大汉儿,反过来攻击邱茶壶。
“你们太过分了!”邱茶壶挨了对方一棒,说,“欺我们这些落难人,没意思!”
中年棒客见邱茶壶挨了家伙,还嘴硬,就挥棒乱来。说时迟,那时快。邱茶壶左躲右闪,前翻后仰。尽管棒客的大棒每次都只差一点点,可他眼明手快,还是始终没有让大棒落在身上。
旁边人都替邱茶壶捏把冷汗,只有郭大汉儿聪明。添饭堆成尖,打捶躲旁边。其实邱茶壶也非常清楚他这个老表,耍嘴劲还可以,来真的就不行。遇上软人,比谁都逞强,甚至大打出手。可关键时候,就比谁都溜得还快。
邱茶壶是一个非常“江湖”的人,对方连连出手,而且棒棒当头,但他为了不给大伙增添麻烦,一直都是很有分寸。
陈歪嘴儿站在后面,见棒客蛮不讲理,提着大棒打来打去,便对李茂盛说道:“幺爸,大家都说你聪明,今天我考一考你哇。究竟是棒客凶?还是军兵凶?”
“你说谁凶就谁凶。”
李茂盛赶紧蹲下身子。他一来害怕陈歪嘴儿接下来要乱说话。二来害怕说话大声了,会引起棒客们的注意,把棍棒敲到他的身上来。所以他黑着眼睛,只低声应了一句。
棒客们挥棒乱来,到处惊呼叫唤。很多人吓倒了,只有后边良补锅匠和黄篾匠,急忙放下曹兴发,随即把身上东西一甩,紧捏拳头,与旁边几个年轻男子一字横排,怒目而视。
良补锅匠他们的举动,很快就被身材偏瘦的高个子棒客察觉了。
如果再不迅速控制局面,一旦把人逼反了,一百多人一鼓作气冒死恶斗,就可能无法收场。于是他高声吼道:
“这里面谁敢上来,就算不把脑袋给他扭下来,也要叫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然,人的身体都不是铁做的。真家伙砍进去,鲜血照样会流。于是,场面很快就被镇住了。其他棒客顺势收手,不过,架势依然摆在面前。
云三嫂知道,在几个比较有头脑的年轻人中间,头数杨郎中,不仅性格温和,而且很会说话。她把不远处的杨郎中看了看,想寄希望于杨郎中。可杨郎中反倒把头掉到了一边去,迟迟不愿吭声。
不过,云三嫂却不知道,尽管杨郎中站在后面,低头不语,但他并非怕事之人。他早已察觉,眼前这个身材偏瘦的高个子棒客,尽管搽着花脸,但脸上那个胎记,跟正县西门外边的一个某人,非常同样。杨郎中一直在辨识着对方。他想:既然这会儿云三嫂站在前面,她头脑灵活,就让她来找个台阶下是对的。因为再狠的棒客,对女人出手,总会轻一些。如果过早把自己身份暴露,其他棒客杀气未消,弄不好会僵持不下。等时机一到,再以郎中身份出面,或许对方就会放过一马。
云三嫂不知道杨郎中的想法,她以为他害怕了。当然,年轻男子都害怕了,弱女子就更不用说。
云三嫂想退,可后面的人把她挡得很紧。
就在云三嫂焦灼不安的时候,身材偏瘦的高个子棒客,气势汹汹地朝她面前走来。她身子不禁一抖,顿时吓得耳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