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的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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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可怜乡亲们,再一次走到了深山老林里面。

傍晚,寒风凛冽,气温陡降。大家不得不又去砍些松枝、杜鹃,在山崖底下,烧着一堆堆篝火。云三嫂与补锅匠大哥、杨郎中在人群中间走了一圈,刚刚回到火堆旁边坐下来,陈二嫂握着棍子走过来,说:

“那边有好几个不行了。如果再找不着吃的,只怕都要死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呀,你看怎么办……”

“别说了,我心里很烦。”云三嫂说,“要说,就出点主意吧。”

“主意?”陈二嫂把头摇了摇,“连男人们都没办法,我还有什么办法?只希望老天爷大发慈悲,快一点帮我们找到曹王坝。”

天黑以后,云三嫂背靠石头,挤在篝火旁边。她手脚酸痛,浑身都不舒服。不知过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人说道:“赶快,时间不早了,我们动身吧。”

尽管云三嫂饿得难受极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上了弯弯曲曲的山路。

云三嫂背着沉重的包袱,两腿怎么也提不快。渐渐就跟不上大伙了,她心里焦急起来:要是走掉了怎么办?

她回头看了看,后面果然没人,顿时急得满头大汗。

“云三嫂,我到处找你,原来你掉这么远呀?”

云三嫂听见喊她,抬头一看,是陈纸匠。说:“哈呀,我生怕就走掉了。幸好你还没走多远……怎么……你的胳膊……已经好啦……”

“早就好了。”

陈纸匠说着,随手把云三嫂背上的东西,提了一些下来,甩在他的挑篼里面。云三嫂顿时轻松了很多,腼腆地把陈纸匠看了一眼。

云三嫂跟着陈纸匠跑着跑着,忽听旁边有人“啊”的一声。云三嫂手臂一抬,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醒来后,云三嫂把四处看了看:呻吟的,咳嗽的,哭泣的,喊饿的,喊痛的,仰着的,匍匐的,蜷缩的……哎呀,什么模样的人,都有。

大约三更时分,黑漆漆的山崖前面,突然传来了惊恐的嚎叫声:“哇儿啦啦啦……哇儿啦啦啦……哇儿啦啦啦……”

嚎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接着,人群中就响起了一片惊呼声来:

“啊……鬼来了……”“鬼来了……”“哎哟喂……”“鬼来了……哎哟喂呀……”“幺疙瘩儿哎……鬼来了……”

很快,嚎叫声、哭喊声、吵闹声就在黑夜的山谷中回荡起来。谁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人间,还是地狱。那场面,既阴森又恐怖。它让大人们惊慌失措,神魂不定;它让小孩们瑟瑟发抖,哭爹喊娘。

山崖底下,一片混乱。邱茶壶吓着了,杨郎中吓着了,江泥水匠吓着了,黄篾匠吓着了,就连彻夜都敢一个人在墓地里睡觉的良补锅匠,也缩成了一团。

不过,良补锅匠毕竟是个有经验的人。他很快镇静下来,借助篝火忽明忽暗的亮光,看了看,确有一个黑影。披头散发,一边嚎叫,一边乱跳。他鼓着勇气,身子一挺,咚声走到杨郎中面前,用手推他一把,说:“如果再没人站出来,只怕老老少少都要吓成神经病了。”

杨郎中说:“我也觉得。”

良补锅匠说:“你我两个大男人,是该我们上场的时候了。”

杨郎中问:“那你说怎么办?”

良补锅匠说:“把胆量拿出来!”

杨郎中说:“可以。”

良补锅匠说:“我喊一二三四,我们就一起上。”

杨郎中说:“好。”

“一二三——四!”

两人猛然站起身来,又同时大声问道:“你是人是鬼哦?”

云三嫂听见补锅匠大哥和杨郎中声音洪亮,一点不虚。她想:大家毕竟是叫我在承头,两个男人,都出面了,我还害怕什么,有什么了不起嘛?想当初,一个人在流沙堰漆黑的田野上,走来走去,也没惧怕过,更何况,现在还是这么多人。

于是,她也很快冲到了补锅匠大哥和杨郎中他们旁边去。

三人走到黑影面前一看,又跳又闹的不是别人,原来是竹哑巴。良补锅匠使劲呐喊说:“哑巴!哑巴!”

哑巴不睬,杨郎中气得直哆嗦,啪声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死哑巴,深更半夜,你不好好休息,闹得心惊肉跳,差不多把人都吓死了。”

竹哑巴遇邪了,重重地挨了一个,身子抖了抖,头脑才反应过来。他咿呀几句,就一个人走到篝火旁边去了。

虽然竹哑巴不再吼闹了,可被吵醒的大大小小,已经无法入睡。山崖旁边,到处都是闹哄哄的。三人转身过来,正准备去给各个火堆里面添点松枝,突然听见有人呻吟:“哎哟……哎哟……哎哟喂……”

云三嫂躬下身子一看,是窜脸胡。良补锅匠问:

“串脸胡,你怎么了?”

“哎哟喂。”窜脸胡喘着粗气说道,“他妈的,做了个怪梦,把我吓坏了,把我吓坏了……”

“别侧左边睡,”杨郎中说,“记住,侧右边睡。”

三人正要走开,却见旁边又有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趴在地上,一边拍打双手,一边放声痛哭:

“陈嬢嬢唉,你醒醒吧,你醒醒吧,陈嬢嬢唉……”

那小朋友正是刘扁嘴儿,他与芳邻陈嬢嬢一路出来,多亏她的照顾。现在陈嬢嬢饿昏迷了,他心急如焚。杨郎中蹲下身子,一把推开刘扁嘴儿,随即掐住他陈嬢嬢的人中。

旁边陈老幺说:“云三嫂,天亮我们还是回去算了。我东想西想,突然发觉,我们已经走到绝路上了……”

“陈老幺,下半夜属阴,别想事情。”杨郎中不待云三嫂说话,便一边给刘扁嘴儿他陈嬢嬢施救,一边抢先对陈老幺说道,“尤其是这些棘手的事情,最好在白天去想它,千万不要在下半夜想它。”

三人劝过陈老幺,救醒刘扁嘴儿他芳邻陈嬢嬢,还没来得及走到篝火旁边去,人群中间,又响起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爹唉……爹唉……”

“快来人呀,张大爷不行了。”

“妈唉……”

“杨郎中唉,王大娘病重了。”

“幺女唉……”

“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哎呀,杨郎中,”云三嫂一把抓住杨郎中的衣服,使劲扯了一下,说,“你看怎么办哦?”

“怎么办?怎么办呢?”杨郎中说,“这么多病人,手里无药,而且又是黑更半夜……”

“难道就这样等他们……”云三嫂说了半句,泪水流了出来。

“还是要看吧。”杨郎中说,“哪怕只在精神上,给点安慰。”

“精神上给点安慰也不错。”良补锅匠说,“搞快一点。”

尽管良补锅匠和杨郎中敢于担当,旁边几个也是非常团结,但他们还是没法让眼前这种场面恢复平静。

许多人再也不敢睡了,纷纷坐了起来。晚上不睡觉,白天怎么赶路呢?云三嫂心焦起来,又拿眼睛把补锅匠大哥紧紧盯着。

良补锅匠二话没说,就同邱茶壶、黄篾匠、吴根根、陈老幺一起,想办法弄了一些柴来,添在火堆上面。然后又把那些重危病人,抬到火堆旁边。病人得到照料,阳气增加。山崖脚下,才终于平静了一些。